CP：亥苏

文/朝年暮岁

咸阳城深夜，风雨潇潇。

偌大的寝殿只点一盏烛台，灯火晦暗。

扶苏顺着床边坐下，他未穿白衣，而是漆黑的一身如同此刻浓重夜色。

“哥哥，你来了。”

胡亥似乎是困得很了，并未起来，只从锦被里伸出瘦削苍白的手指去抓扶苏的衣角。

“是的，我来了。同你道个别。”扶苏应道，“我明日就要同蒙将军北上。”

胡亥将繁复的床帘拉开一丝缝隙，让他足以看到扶苏的脸。灯火实在太暗了，他只看到凝重的夜色，和模糊的轮廓。

不过下一刻扶苏一偏头，灯火下鬓角发丝散落，一瞬而过的流光如陨星。再看去，眉似弯月，眸深似海，鼻梁和唇角延绵成温柔的山峦。

那是他的四季，他的山河，他为之熟悉的一草一木，他的故乡。

而此刻，他要同它告别了。

“哥哥，你再来晚些，这盏灯都要灭了。之前我等不到你，只好先睡了。”胡亥轻轻地说，他从未有如此平静的一刻，几乎是以一种牺牲的姿态面对着将来的风暴。

“是有些晚了，都过了三更。”扶苏在帘外说，朱唇翕动，“外面雨下太大，我都听不到打更的声音。”

“是的，天公还在打雷。小时候我很怕打雷，总是要躲到哥哥怀里，哥哥不在，我就跟阿澜坐在一起，一个人很怕，两个人就很怕。后来阿澜死了，哥哥也不常来看我，后来我就不怕了。”胡亥一字一句说道。少年声音清越，口气温柔缱绻。在寂静的夜里，竟带上催眠的味道。

“那时候大概是子婴出生不久，他总是哭，看到我才不哭，我没办法，只能有空就陪着他。后来是政务军务忙了……等到有一天我再看到亥儿，亥儿好似一瞬间就长大了，也不怕打雷了。”扶苏笑着说，笑意浅浅的一层，“可还是粘人，像块糖似的，用水也化不开。”

“哥哥把我放在心里面，就能把我化开了！”胡亥忽然拔高了说话的音调，“但是哥哥并不肯！哥哥心里面，总是会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我在原地等过，可怎么也等不到哥哥回头看看我！……我如何也等不到……”最后的话越说越轻，微不可闻。

“那我……我只能去追哥哥了。”

“我一直把亥儿放在心里面。”扶苏听到胡亥的剖心自白，讶然道，不像是假装的，要伸手去拨床帘，“亥儿，让我看看你，你是不是哭了？”

“是雨下太大了，你听错了。哥哥，我没有哭。”胡亥将床帘按住，不让扶苏打开。他抓着床帘，眼泪顺着脸颊渗入被子里。那双异瞳被浸润得发亮，惊人的漂亮美丽，不过这世间无人得已看到。

眼泪很快就不见了，化作蓝眸里的冰，红眸里的水汽。

胡亥忍不住笑出声，低低的。

扶苏也听到了，关切地问道：“亥儿，你笑什么？”

“像大哥证明我并没有哭而已。”胡亥一边流泪一边笑，他仰着头，望着挂有珠玉翡翠的床顶，黑色和红色的幔布挂下来。他在想，若是用那些布将哥哥包起来多好。

“亥儿，夜太深了，我要走。”扶苏在起身，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

……要将哥哥包起来，用红色的布包裹住哥哥柔韧修长的身体，用黑色的布蒙住眼睛，再用白色的布缠绕脖子……再收紧了，把哥哥包得严严实实的，藏在床的里侧……我的床那么大，可以装得下好几个哥哥，但我只装一个哥哥就够了。

此生此世我都呆在这儿，那我和哥哥就永远不会分开了。胡亥将手中床帘握紧，十分冷静地想……要怎么样才能把哥哥包起来呢？哥哥虽然看起来很宠他，但是这么做哥哥一定不肯的。

“亥儿？亥儿？”扶苏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床帘，“你睡着了么？我说我要走了。”

“哥哥别走——”胡亥喊了出来，手心都是冷汗。

“嗯？”扶苏低声询问，“怎么了？”

“哥哥，你明天就要走了，陪我睡吧，我们好久没有同床共枕了！”胡亥要把床帘拉开，好把哥哥包起来。

刹那间烛火啪地熄灭了。

也许是被风吹灭了。胡亥听到狂风大作的声音，把窗门都晃得啪啪响，幔布也哗哗作响。风雨如泣，胡亥浑身发抖，幼时独自面对风雨的恐惧让他牙根都要咬断。轰隆一阵电闪雷鸣，他仿佛看到死掉的阿澜晃悠悠地走过来，穿着她青色的被水浇透的裙子，对他张开手臂。

“十八世子，又打雷了。来阿澜姐姐这儿吧。”死掉的阿澜面容不再温柔可人，而是青色可怖的。

“哥哥，好怕！我好怕！”胡亥再也管不了其他，拉开床帘，对着黑漆漆的人影就扑了过去。

扶苏顺势就搂住他。

“怕什么？”扶苏声音和风细雨，安抚怀中的弟弟，“你多大了？还怕这个。”

哥哥怀抱好温柔好温暖，哥哥还是这样比较好，要是被包住了，哥哥就不能抱我了，也不会出言安慰我。

我要哥哥心里有我，眼里也有我，每天只被我抱着，不去想其他事。

我要和哥哥一起看遍大好河山，看厌了也没事。哥哥可以看我。

“哥哥。”

“嗯？”

“风好大雨也好大。”

“我知道。”

“陪着我睡吧，就今晚。”

“就今晚。”

胡亥满足地闭上眼，将异眸全然阖上。

而雨夜中如芝如兰的扶苏公子却收起笑容，暗含忧虑，望向窗外瓢泼大雨。

雨中山鬼呜呜，夜枭长鸣。

如歌如泣。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