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伊中心』花园

好几年前的稿子了,刚刚翻出来的,甚至想不起来是哪个本的稿子……


我是北意大利。我叫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

这段文字由最为坦诚又真挚的自我介绍开始,我们意大利人很是擅长这些。现在你也许不懂,但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我们的旅程和故事先从这里开始。这是某一日的清晨,我们正徜徉在公元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街头,如今是春末,姑娘们穿着美丽的花裙子,身姿曼妙,窈窈窕窕,她们的欢声笑语在你耳畔,擦肩而过时欢乐最为热烈,远去时有什么又让你失落。她们于你是仅此一次的风景,你于她们不过是忘却容貌的过路人。

不要失落,旅行的意义就在于此,你看到那边阳台上摇曳的小雏菊了吗?你且等着,我去把小雏菊花摘下,我将把小而碎的白花别在你的发间。哎呀,小白花在你撩发时落下,但也不要低头寻找了,往前走吧,花还会有的。


下午时分,我将同你去往洗礼堂,那一扇扇铜门巍峨,二十八浮雕清晰可见,穹顶高耸,彩色玻璃收割日光,地底变作上帝的花园。我们漫步而行,去往广场,去那阿诺河边,穿行于树林。哪儿都是春声,莺啼鸟啭,我听不懂它们唱的什么,但我可以跟你们那些忧郁落拓的吟游诗人唱的什么,耳朵附过来,我唱与你听。

那束花残余的花香也已消逝在了你的鬓发间,因为我们已去往罗马,我们无法从历史中带出一束花,连半点花粉也不行。你不为那丝丝缕缕的花香惋惜,你只是兴高采烈,想要拉着我去喝一杯卡布奇诺,不,亲爱的时空旅人,这个罗马不是你所熟知你去过无数次的我时下的首都罗马。你多冰雪聪明,猜到了,你想见见我爷爷?那我办不到,我可以带你来这儿,但我无法找寻到已经逝去的国家。古罗马早已逝去,但他永存。

你回头看,这儿有一整片的花下蔷薇,就是这里,他曾经坐在这儿,听来往的人们讲述他们的故事。不论是东方的寓言还是西方的传说,他都来者不拒,他是一个爱听故事的人。古罗马已成为传说,他已永存,而我正在成为传说,当我逝去的时候我就成为了传说。不论是你,就连我,我们都会逝去的。


不要觉得惊奇,你还在罗马,我牵着你的手从围墙这边过来时,就走过了十多个世纪,从昨日夜里的蔷薇密事走向了一千多年后的清晨。环顾四周,就连这垛墙与它曾绽放的蔷薇都变成了废墟,有没有觉得一切物是人非,唯独天蓝依旧?有时候我回望我的历史我的国家,也是这种感受,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变,但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我觉得你会懂的,总有一日你会懂的。

现在我将带你跑过半个罗马城,你的裙摆与发丝飞扬,摇摇晃晃,像这个时代。你将看到花花世界,这个由教廷和家族沾满香粉与毒药的绫罗绸缎堆积起来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世纪,也是我历史中的一个部分。

台伯河夜间的流水潺潺,无数夜花顺流而下,与少年少女们摇摆的腰肢一样柔软。你下榻在灯火阑珊后的旅店,睡意也阑珊。舞女依旧在唱歌,少了那份刻意为之的婉转,多了几分沧桑与悲怆,她已抹去铅粉和香膏,剩半张斑驳的脸,与你,与我,与无数人,一同睡在半闭着眼的罗马城的臂弯里。


四月的罗马春寒料峭,而你醒在六月份的亚得里亚海湾温暖柔软的沙滩上。一只白色海鸟就落在你左侧,在你睁开眼的刹那飞走,它们扇动着翅膀,可以刮起一阵风暴,如今却像可爱的天使,不愿惊扰时空旅人的睡眠。你却醒了,在日光温和的清晨,你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你又闭上了眼,再做了一个梦。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梦,但我知道你梦醒后沿着荒凉的海岸一路走,一路手舞足蹈,为我展示你手中的精致的贝壳。我喜欢它们,真美,你对我说。你用手掬起一捧沙,你说这像你所知道的历史,你又指了指这一整片白沙,说你不知道那么多。我笑眼看你,你也笑着望向我。

你不再笑,转过脸,望向远处灰蓝的海平线。那像是一支渔歌,袅袅柔柔,和云和天一同和着歌,然后你也跟着唱了,发现你的歌声都随着海浪的声音一同飘走。可你不能带走,不能带走,不属于你的东西不可以带走,但你可以把一切收到眼里,藏在心中,写于纸上。写诗吧,写诗是多么容易的事,不要在乎语句新颖,也不要在乎合乎韵脚,去写那些留不住的东西。不写诗也可以,就这样一整天躺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在我漫长的作为意大利的时光里,也无数次躺在这儿,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我们可以出海,拿着指南针和罗盘漂游世界,我们一同看恢弘悲戚的日落,一同看明早壮美的日出。我们还能在没有太阳的时候看星星,这儿的星星明亮得就像一盏盏灯火。这个亚得里亚海一定处在很早的年代,只有在很早的年代才能看到如此明亮的星星。我听到你轻柔地叹息,接着你就这么在夜风中睡着了,错过了亚得里亚海的日出。


也许会冷吧,从六月的亚得里亚海到一月的阿尔卑斯山,我看你冻得直打哆嗦,穿上了最厚的衣服也是冷极了。你并非从山脚,从那些牧羊人唱着牧羊曲驾驭着羊儿欢快跑过的山坡上来。你第一脚迈出的地方就能看到高高的冰峰、尖尖的冰斗和深深的断崖峡谷,你站在了整个意大利最高的地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除了白雪与冰川就只剩下了深灰色裸露的岩石。天是灰蓝的,和亚得里亚海的海平线一样蓝,却灰得很多,你以为你看不到花了,可世界上最美的花不是头顶正在飘扬的雪花吗?

你不要怕,你慢慢往前走,你不会摔下去的,因为我会保护你,就像我保护那些来往的旅人不因敬畏山林而被死神带走。但我无法保护那些轻率大意的人,他们那么很容易就摔下去了。底下白骨粼粼,有的则被镶嵌进冰层里,有的则被推移的冰川碾成晶莹的粉末,雪在他们的白骨之上堆了一层又一层,春天化水,冬天安眠。


你在阿尔卑斯山上睡了长久的一觉,和亘古不化的冰和近年难融的雪,仿佛睡了许多年。你一醒来,几个世纪如叶而落,日光照临,你拨开腐叶,影影绰绰的,望见一汪蓝。

那是怎么样的蓝,是船夫眼睛的蓝,是天空倒映水面的蓝,是画里青金石粉末忧郁的蓝,是沉睡于波河水底玻璃戒指的蓝,是红丝绒披风上宝石的蓝,是矢车菊的蓝,是威尼斯的蓝——你身在许多年后的威尼斯,它即将沉没,沉没于海的蓝。

人们眼含泪水与它告别,钟声响过八下,它就将沉没。和无数远古文明一样,它将消失,不同的是,它在历史前进的那一侧消失,带着往日许多曼妙回忆和长歌当哭的篇章与悲泣。

我曾与威尼斯交谈,日日夜夜,从我懵懂幼时到我如今明了世事,它是那样温柔美丽的存在,夜风吻去我的泪水,月色照拂我唇角,使我轻笑。你也与它交谈吧,它睿智而包容,沉着又耐心,它会愿意听你说话的。

我看你变作一只海鸥,飞在水汽湿润的高处,俯瞰底下的一切,威尼斯就像一枚玻璃球浸在水里。海水像蔓延的春花盛开,漫过青苔遍布的桥面,漫过地面坚硬的广场,漫过教堂的台阶和门边的雕塑,漫过贡多拉的船板,漫过鸽子深红的脚背,漫过鲜花与原野,漫过水鸟咕咕叽叽的叫声,漫过你的视线所及之处。

威尼斯的花永不凋谢。


亲爱的时空旅人,请不要哭泣。我的威尼斯终于不见了,像一盏灯火熄灭。但我知道你会哭的,我知道你爱我,你深爱我的一切,而灭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我用手指为你揩拭眼泪,你睁开眼吧,你已看到我的逝去,请再见证我的诞生。

这是比较近的一次。我们身在战场,硝烟遍布,旗帜飞扬的战场,我们身处意大利独立战争的某个节点。远方天空皲裂,战火轰鸣,灰云与红光交织,炮弹声与哀鸣声遍野。

火焰和黑烟无法伤害你,历史无法伤害历史以外的人,而你也无法拯救任何一个死在你面前的人。何止你不能,连我,作为一个国家,我也不能。我不能拯救任何一个我的国民。我时刻感到悲伤,又觉感动。你说每一个人短暂,国家民族却长存,但一个人永远独一无二,无论生死,他与我,与你,在某一个时刻便已永存。透过迷雾烟云,你将看到,深冬苍穹之下的,初秋废墟之上的,夏天分裂的,春天重又融合的。你所看到,一次又一次的抗争,最终得到胜利的。

那是我的土地,我的国家。

是我那些活着的死去的永恒的爱人。


我希望你爱南国的热烈和奔放,爱南国的温柔和湿润,爱南国并非凛冽的萧瑟,爱南国仅此一份的热土。

我无数次想过我该怎么样留下这些——上帝金灿灿的指环自睡眼惺忪的泛着柔光的河面升起,女神点缀璀璨星光的洁白桂冠自高耸尖塔下坠落;人们从开满花的街道走过,从冬天白雪覆盖寂静的阿尔卑斯山脚徜徉至春日的翡冷翠玫瑰花田,从夏日威尼斯涨潮的灰蓝色广场侧身走入秋天明媚日光照耀的亚得里亚蜿蜒海岸。这片土地充满人们的欢声笑语和高歌哭泣,我认为那是我生命中最不可少的部分。

我这样留下这些——我将它们写在诗里,涂于画布上,雕刻在大理石的边缘,歌唱在一场场的剧目中;记载传说的歌谣口耳相传,历史书页一寸寸泛黄,被人朗诵,大地渺渺茫茫的回音,日复一日响彻我的梦境。

在一切都已远去的时代。

亲爱的时空旅人,你也将替我留下一部分,那是你的职责,抑或是,我的恳求。


而你,你是不是没有看到我?不论是哪个我,不论是意大利,还是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你都没有看到我?

就算我一路陪你走,将小雏菊别在你的发间,又被你的手指撩落,你低眼看见脚下的花,沿着花吹走的方向望见阳台上一整片飘飘摇摇的白花,你觉得那是风;我牵着你的手从这个罗马到那个罗马,跟你诉说已逝去的古罗马的蔷薇密事,带你领略了之后那个罗马城裙边扇底面具下长剑上浓到熏人的毒药香水,你觉得那是命运的指引,像歌女的歌声,如同长夜的灯塔,隔过海面照耀你迷茫前路和匆匆去路;我同你躺在亚得里亚海的海湾,你觉得我是一只鸟,羽毛雪白,而喙浅红,在你踩过的沙滩上轻啄,你和一只鸟一起看过了亚得里亚海的日落暮光与漫天星辰;我拉着你走向阿尔卑斯山的冰峰,向你诉说牧羊人的传说和冰川之下的亡灵,你觉得我是雪线,就是那阿尔卑斯的眼泪,在阳光下不断、不断融化,又在寒夜颤栗着凝结,又或者你把我当做是山谷的回声,从每一个冬天直通地底的雪洞传到每一朵春天花朵的花房里去;我同你一同看威尼斯的末日,听风声与鹤唳,听波河的悲泣与海的号角,闻到海水腥味,尝到一种冬日细雨的冰凉,你觉得我是远方的潮汐,或是宣判末日终结的钟声;而你曾在我诞生的年代里,在烽火渐息的深夜,轻轻抽泣,你以为没人听到,你只把我看成了一颗石头,一缕枯草,一盏落星,一片黑夜,但我听到,唯独我听到——你觉得我冷酷无情,又认为我拥有一颗谁也不及的柔软的心,你把我放在心头,为我唱摇篮曲,又把我披在你的肩头,用以遮风挡雨。

你曾依偎在我的怀里,发丝落在我肩头,沉沉睡去。


而我此时唱给你听的歌,却是真真正正的大地低声的鸣响,是穿越过无数个世纪,过去和未来,是直触灵魂的关于这个国家欢乐又悲伤的震颤。绵延数千里,群山回唱,那么一支歌,经由我,一只夜莺的口。


在我眼中,世界像一朵盛开的花。

而你,是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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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为我而歌,故人因我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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