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亲子分][萨杜恩的刀镰]番茄花园

亲子分Only 吸血鬼paro顺便还带了点历史向【哪来的历史向啦!


番茄花园

 

从前有一片古老的森林,森林深处有一座藤蔓缠绕的城堡,玫瑰花在墙外张扬着尖刺,泥沼和陷阱遍布在森林的角落。传说中恶龙把公主囚禁,那美丽的公主沉睡在城堡中;也有人说最英俊的王子被邪恶的巫女囚禁在这儿,还有人说森林里埋着哪一个王国遗留下来的宝藏,得到就将成为最富有的人。

“丽塔你再不听话,妈妈就把你丢到森林里去!”森林外的小镇,总是可以见到这么吓唬孩子的父母。

“可是他们说城堡里住着全世界最英俊的王子。”小丽塔还是不肯爬上床,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搭着积木,“我要嫁给他。”

“可那里有最邪恶的巫女,会把你变成一只只会喵喵叫的猫!”妈妈继续吓唬着小姑娘。

“巫女会被消灭的!我的王子会来娶我的!”小丽塔把最后一块积木搭上,她拉起一边的小熊,跳上了床,“妈妈,你要给我准备最美丽的衣服,我要打扮得美美的去见我的王子!”

 

此刻的森林深处,城堡中,月光洒下,我们的王子殿下正艰难地推着棺材盖子。插销和弹簧都生锈了,他需要很小心才能打开它,他暂时没钱去换——这个暂时延续得比较久。没错,我们的王子殿下是一只正宗的吸血鬼,他曾经是王室某一个不得宠的王子,不小心变成了一只吸血鬼。他很穷,但是他很善良。这些都不是最奇怪的,王子殿下作为吸血鬼却从来不吸血,他最爱吃的是番茄。姑且认为他是变异的吸血鬼吧,虽然没有多少人承认他是吸血鬼的。

“啧啧,安东啊,你看看隔壁森林的亚瑟,人家早就用上了全自动水晶还带自然熏香的棺材,滑盖式,垫的是柔软的天鹅绒;为什么你还是用着几百年前的破木头,最古板的嵌套式棺材,垫的是去年秋天基尔伯特给你叼回来的干草?”城堡窗口唯一的玫瑰花一边沐浴着月光,一边用刻薄的语气说。

“今年的恶龙收成不是很好,恶龙都被霍兰德那个混蛋收养了,既可以巡演赚钱,还可以做魔法球卖钱,出门都不用车子,交通费也省了。”安东尼奥叹了口气。王子的使命就是杀掉恶龙,把公主救出来,可是现在的恶龙和公主都越来越少了。

“啊东尼儿,为什么你又在种番茄啊?”一只浅黄色的鸟停在安东尼奥的棺材前,理着自己的毛。

“基尔我记得我跟你说我平常就吃番茄,就跟你平常吃虫子是一样的。”安东尼奥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他总算掀开了棺材盖子,基尔伯特被惊动,哗啦一声拍打着翅膀飞到了窗台上。

“别看我现在是一只鸟,”基尔伯特说,它飞回了安东尼奥的棺材边,它很喜欢那枯朽了的木头,这让它回忆起很多东西,“我以后会成为最伟大的骑士。”

“得了吧,鸟还能当骑士?”玫瑰花开口了,它的花枝舒展着,在微风中颤动,“如果你能当上骑士,我也能变成人类和村子里的姑娘们在一起啦?”

“当我变成骑士,而你还是一朵不能动的花。”基尔伯特反驳道,它飞到落魄的吸血鬼王子的肩头,啄着他的头发,“对了东尼儿,肥啾出门时看到那个孩子的鸟送来了信。”肥啾是基尔伯特的朋友,但是肥啾不能说人类的语言,只有基尔伯特能和它用鸟类的语言交流。

“嗯?”安东尼奥歪着头表示疑惑。

“那个浅褐色毛的孩子。”基尔伯特回忆道。

“那个像一枚青色番茄的孩子。”弗朗西斯——也就是那株玫瑰补充。

“我知道了。”安东尼奥露出微笑,他拿起放在简陋桌子的信件,多亏了肥啾把它叼到了这里。说是信,不如说是纸条,安东尼奥借着月光,看到那个孩子的笔迹,凌乱又肆意的,要很努力才辨认得清。不过安东尼奥可以很容易认出是什么字。

“给番茄混蛋:

费里西要离家去北边的土豆混蛋那里,我将在后天到你那儿。

PS:我不要喝番茄汁——一点都不想喝番茄汁,也不想看到番茄。”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的?”安东尼奥将纸条仔细折好放在破旧的口袋里,问道。

基尔伯特摇了摇它的小脑袋,接着它飞到了阳台对面的树上,一阵叽叽喳喳后,基尔伯特飞回棺材盖上,“肥啾说是昨天晚上到的。”

“也就是,今天晚上到吗?”安东尼奥有点头痛,他看着来不及撤走的在整个阳台和整个花园种下的番茄。

 

这个时候城堡入口的风铃声响了。

“安东尼奥,快去开门啊。”弗朗西斯从阳台上可以看到楼下发生了什么,它有点激动。

“那个孩子来了!”基尔伯特也很激动,这个破旧的古堡很久没有客人了。

很快安东尼奥也行动了,他正沿着巨大的旋转楼梯下楼,眼睁睁看着古堡的门轰然倒下。

“好久不见。”古堡幽深的绿光照着来人的脸,青白色的脸颊,瘦削的身子,那个孩子站在斜照的月光下,背着光,安东尼奥看到从他脚下拖过来的影子,特意往边上移了移。

没等安东尼奥再说些什么,那个人已经大声嚷嚷开,“安东尼奥!你为什么不开灯!每次都不开灯!这里这么黑!我都看不到我灯下的影子了!我只看到月亮下的影子!”

“亲爱的,你灯下的影子在你背后啊。”安东尼奥善意提醒着。

“骗人!”那人立马侧过身子看,城堡里的光根本照不出站在月光下的人影,“快点点灯啦!”

“哦。”安东尼奥咚咚咚地跑上楼,翻箱倒柜找起了最后一点油和唯一的火石,终于翻到跑下去为灯盏添油时还不忘强调,“罗维诺——其实啊,你背后有很浅很浅的影子。”

罗维诺听得气到说不出话,他想大骂出口,但是还是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抱着手臂看着黑暗中的人影。

哧的一声轻响,灯盏燃起了幽幽的光,总算有点亮光了。

“油快用完了……铺设电缆很贵的。”安东尼奥边点灯边絮絮叨叨地说,“我会努力杀掉更多的恶龙,换来足够的钱,到那时城堡就不会那么黑了。”

“算啦,别点啦!”罗维诺心里头一阵酸涩,他叹了口气,“你走过来接我就好了,我看不清。”

“好的。”安东尼奥停止了无意义的诉说。他走下台阶,来到罗维诺的身边,看着他一手带着的男孩,然后背过身,弯下腰。

罗维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时候,安东尼奥就是这么背他的。罗维诺也没扭捏,他跳上安东尼奥的背,大方地搂着安东尼奥的脖子。安东尼奥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会。

“我过来看你你开心吗?”上楼梯时罗维诺对安东尼奥说。

“开心啊。”安东尼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早啊,小小鸟(小番茄)。”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一起打着招呼。

“早,小鸟和玫瑰。”罗维诺认得那一株玫瑰和那只鸟。

罗维诺从安东尼奥背上跳下来,打量着纯月光照明的居室: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口棺材,角落堆积着剑和盔甲等杀恶龙的装备,还有橱柜和小型的茶几。连可以给客人睡的棺材或者床都没有,罗维诺摇摇头,难怪几乎没人愿意来这里。

最重要的是,罗维诺跑到阳台一看,果然满满种满了番茄。

“你这里有吃的吗?”罗维诺转回身子问道。罗维诺指的是血袋,现在早就不是当年需要直接把牙齿戳进动物的皮肤血管,吸取血液的时代了。连霍兰德都拿钱去人类的医院买血,虽然不是很新鲜,在冰箱里倒是可以放上很久。

“最后一袋被去年圣诞节来看我的亚瑟喝掉了。”安东尼奥老实回答,“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血液。”

罗维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安东尼奥,去年圣诞?血族十年一次的圣诞假面舞会,他和费里西都被邀请了,那里有着最好喝的新鲜的血液,以及美丽的血族公主。而安东尼奥,他的圣诞,却是和亚瑟一起过的圣诞节。和亚瑟不同的,亚瑟•柯克兰是因为不屑于和普通的血族来往,他推拒了邀请,而安东尼奥则是被排除在正常的血族圈子之外,根本不会收到邀请函。

因为——“番茄混蛋,你真的不喜欢吸血吗?”罗维诺说着舔了舔嘴唇,露出鲜红的舌头,露出一点点的小小的白色牙齿,“把猎物按在身子底下,用牙齿咬开它们的血管,然后大口吸吮着那甘美的液体?温热的血液流淌过口腔,到达喉管,最后进入我们的胃里,那种鲜美充盈着身体——谁都不会抵抗这样的诱惑。虽然现在血族协会已经禁止我们就这样吸取活体动物的血,但是偶尔偷腥的味道简直无以伦比。哦,你吃番茄?那种东西叫番茄,圆圆的,冰凉的,虽说也是酸甜的,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

最后罗维诺总结道,他轻盈地跳回安东尼奥的身边,似乎是很轻松地提起,“你当年把快要死去的我变成吸血鬼,那时候你还是吸血的吧——可是你后来为什么不愿意吸血了呢安东?”

“血要很多钱。”安东尼奥有些手足无措,“而且番茄的味道,真的很棒,”他尴尬羞赧地偏过头,“而且番茄花,弗朗很喜欢番茄花。”

那边的玫瑰花不置可否地抖了抖叶子。

 

罗维诺耸了耸肩,这样的劝说进行了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啊呀,我的快递要到了。”一阵铃声在楼底响起,罗维诺才想起他的快递,他冲下漆黑的楼梯。象征快递的铃声逐渐远去,罗维诺轻松地把一口一人位的棺材抱了上来,“喏,我自己带了床。”

“你换了新的棺材?”安东尼奥一眼就看到被放在地上的棺材不是罗维诺之前睡的。

“嗯。”罗维诺显然很开心,他整个人趴在棺材上,磨蹭着那纹理分明的棺材盖。磨蹭够了他才把棺材打开,似乎是指纹验证的,安东尼奥看到罗维诺在孔锁上头轻轻一划,滴的电子音后,棺材自动滑开。

安东尼奥不自觉地参观了高科技棺材,棺盖上缀着覆盖着魔法的荧光草,金银花和雏菊铺在角落,而一整块完整的蓝丝绒垫在底下。枕头看不出材质,安东尼奥下意识摸了一把。

“别碰我的棺材!”罗维诺突然变得凶狠,他大声说道,“这可是最好的金丝楠做的棺材,我的生日时费里西送给我的!”

说时迟那时快,安东尼奥的手已经摸上了棺材的内衬,柔软的蓝丝绒在手心滑过,安东尼奥就差俯下身子拿脸贴住那层绒布了,“好舒服啊——”他感叹道,就想掀开蓝丝绒看底下还垫着什么东西。

罗维诺气的脸色发白(虽然本来就是雪白的肤色),他冲到安东尼奥身上,把安东尼奥拽开,神经质地喊了一声,“说了让你别碰!”说着就下嘴咬住安东尼奥的脖颈。

当然没有血,安东尼奥也不是很疼,只是觉得痒痒的。倒是罗维诺硌到牙了,他哭丧着脸,看着安东尼奥脖子上小小的孔洞,肉红色的,一点血都没有。

“好啦好啦,我不碰就是了。”安东尼奥有点失落。

“我饿了。”罗维诺挂在安东尼奥身上说。

“我说了只有番茄汁。”安东尼奥就那么背着罗维诺,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液体。

罗维诺一只手接过安东尼奥手上软软的袋子,身子还趴在安东尼奥的背上,一只手还搂住安东尼奥的脖子。

“好难喝。”罗维诺咂咂嘴,虽然有着血液一样的颜色,但是真的好难喝。

“你每次都这么说。”安东尼奥笑道。

“我想要喝血。”罗维诺把才喝了三分之一的番茄汁袋子塞到安东尼奥手里,自己动了动身子,用一贯霸道的语气要求道。

“下回罗维诺来的话就会有了。”安东尼奥把罗维诺的身子往上提了提,像他还小的时候一样。

“真的?”罗维诺不太相信,得到了安东尼奥肯定的回答。

 

“东尼儿,”这边的基尔伯特拍拍翅膀说,“我要去睡觉了,明晚见。”

“我也睡了。”弗朗西斯将身上的露水抖了抖,也道了晚安。

罗维诺也被安东尼奥催着去睡觉,他进了那精致昂贵的棺材,合上棺盖。看着安东尼奥从一整个变成一条细缝,罗维诺的手摸到温暖的绒布,却迟迟睡不着,他把魔法的光调暗了些,还是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罗维诺迷迷糊糊想起了很多事。

罗维诺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刚刚成为吸血鬼,以为还能站到日光下,绕过小溪,去采森林中的野草莓。他在监护人睡着的黎明出发,他对自己已成事实的命运还不妥协,他从还没那么破旧的古堡出发,想穿过森林,回到村庄中去,那里有他喜欢的姑娘。他终于在黎明前穿过了森林,但是他没有见到任何美好的东西,他只看到火光和坍圮的房屋,尸体和瘟疫。他家的屋子和喜欢的小姑娘家都倒塌了,焦黑的,被完全燃烧过。最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他在黎明前被醒来的监护人带回家,堪堪只差几分钟,他们都将被日光毁灭。

罗维诺还记得被陌生男人咬破喉咙的那一天,是父亲和母亲得了病倒在床上的第三天,而弟弟在早晨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晚上,火光冲天,他看到村长带着人,举着火把点燃了家门口的栅栏。罗维诺看着村子里熟悉的面孔,他没觉得多么悲哀,只是非常惊奇,他甚至没想着要怎么逃出来。火光冲天,屋顶的大梁承受不了那么重的压力,直直坠落下来。罗维诺闭上眼,开始慌张地逃窜,浓烟和火无处不在,罗维诺后知后觉地害怕。到后来艰难睁开的眼中一片铺天盖地橙红的火光,火中有着唯一的纯黑,那个人从火中过来,罗维诺无法忘记那样的景象,那个人——后来才知道是安东尼奥,他穿着黑色的贵族正装,面容肃杀,带着怜悯,背后是正在燃烧将要坍塌的房屋。而那人不顾其他,低下身子抱住自己,道了句,声音温柔:“罗维诺,别怕。”

罗维诺最终逃出了那场灾难,他被抱到了森林中。罗维诺趴在男人的怀里,才知道安东尼奥并非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他闻到奇怪的腐败的气息,那种味道掺杂在烧焦的糊味中。罗维诺觉得冷,他的衣服被烧得差不多了,大部分皮肤接触到初冬寒冷的空气中,而贴着男人胸口的部分也是冰冷的。在一棵松树下,他们停下来,罗维诺被小心地放在薄薄的枯叶上,接着安东尼奥在小孩面前露出第一个微笑,安东尼奥很英俊,深邃的轮廓打下恰到好处的阴影。安东尼奥俯下身子,罗维诺也张开了手臂,罗维诺实在太需要一个拥抱了,哪怕是寒冷的。安东尼奥的牙齿放在孩子细小的后颈处,只是轻轻地一碰,尖锐的牙齿就破开了皮肤。罗维诺觉得脖子有点冷,他只感受到一下短暂的刺痛,但后来那点痛苦变得不堪忍受了起来。火热的血液一点点流失,抽离出这本不健康的孩子的躯体。罗维诺慢慢神智不清,他的眼前出现了缤纷的幻象,甚至在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到了温暖的天堂,寒冷不复存在。那样的痛苦显然还未结束,罗维诺觉得自己快要死去时,彻骨的把人都冻住的寒意从小小的孔洞随着注入的血液蔓延到了全身,他本身的血液叫嚣着对立,被外来的残酷镇压,他全身都痛,比起刚刚寒冷的麻木,现在更像是掉入了燃烧的火山口。冰和火在体内共存,最后火熄灭了,只剩下堆积的寒冷的血液。

那时候的罗维诺还不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体温,失去了在日光下行动的机会。他永远失去了生命,却也赢得永远的生命。初拥在最后一刻时,罗维诺反常地挣扎了起来,也许小孩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他弱小的身躯不断挣扎着。但是男人还是强硬地将最后一滴血液也注入罗维诺的身体中。过了许久,罗维诺和安东尼奥都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初拥才结束。作为人类的罗维诺死亡,而吸血鬼罗维诺诞生。

小孩本来就白皙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因为干了农活而粗糙的皮肤回复了最初的光滑,其他伤口都一一愈合,淡粉色的嘴唇因为充血变得嫣红,乱糟糟的褐色短发也变得顺滑。小孩睁开眼睛,他躺倒在男人的怀里,极其煽情地眨了眨眼睛,因为疼痛或是其他原因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到发间。

“对不起。”安东尼奥轻声说,他抱着小孩,手足无措,像一条很大的英俊的狗,耷拉着脑袋。安东尼奥实在太喜欢这个孩子了,在之前就喜欢上这个人类小孩了,喜欢了许多年,看着这个人类小孩从那么小长成现在少年的模样,安东尼奥觉得自己久不跳动的心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如果不让小孩变成血族,小孩感染上那种可怕的病毒,就要死去了。

“天要亮了。”这是罗维诺对安东尼奥说的第一句话。小孩偏着头,不去看男人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你叫我安东尼奥就可以了。”安东尼奥的眼里透露出狂喜,他忍不住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我是罗维诺•瓦尔加斯。那你是什么?我是说,你不是人类,对吗?”罗维诺流畅地说出这些话。

“我是吸血鬼王子。”安东尼奥说,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现在你也是吸血鬼了。”

“嗯。”罗维诺闭上眼,不再说话。

黎明前惨淡的光映着黑色的枝桠,灰色的大鸟呼啸着经过森林的上空。风从遥远不可见的远处而来,那里的尖叫和火光仿佛人间地狱。而这边森林小鸟天亮前的歌声,如此轻柔地,轻柔地,就像是在唱着一支歌。

 

几个世纪过去了,罗维诺的容貌丝毫没有改变,还是十多岁少年的样子,只是气质已经大相径庭。后来他找到也变成吸血鬼的弟弟,离开了安东尼奥。直到这一刻,他待在另一口棺材里,回忆着过去的事。

安东尼奥老了许多。罗维诺几乎酸涩得想掉下眼泪。安东尼奥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的锋芒毕露,现在的他变得温和又好欺负,他活了许久许久,甚至不再需要吸取血液来维生。而且在上个世纪的某场灾难后,他完全依靠起了红番茄。血族协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本来就看不起老贵族安东尼奥,现在更是在明面上嘲讽他是“一个不吸血的吸血鬼”,“番茄傻蛋”,“可怜的人”……不过安东尼奥完全不在意就是了。

“番茄混蛋!我要和你一起睡!”罗维诺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枕头打开自己昂顾的金丝楠棺材,来到另一口棺材前。

除了安东尼奥,再也没有人知道关于这口棺材的事了,不过也根本不会有人去了解。罗维诺很快就找到那块敲起来里面会听得特别清楚的木板。之前很早的时候,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罗维诺出去后回来,里面的插销合上,他打不开那棺材盖子,就会拍着木板把睡着的安东尼奥敲醒。

“怎么了,罗维诺?”安东尼奥被吵醒,他想推开棺材盖子,但是因为一个激动,插销似乎就坏了。安东尼奥花了半天也没打开,由于怕罗维诺生气,他只好一个大力把棺材盖掀起。棺材也是时候报废了。

“我说我要跟你睡。”罗维诺对着坐在棺材里的男人说。

“都过了那么久了,罗维诺还怕黑啊?”安东尼奥笑道。

“没有!”穷凶极恶的吸血鬼居然怕黑,罗维诺是绝对不承认的,他对外说他棺材里那施加了魔法会发光的草只是好看才放的。

“可是——有点挤啊?罗维诺都长大了呢。”不是身体意义上的长大。安东尼奥挠着头,露出苦恼的表情。

“你不愿意跟我睡吗?”罗维诺当然不知道他的话里带着委屈。

“当然愿意啦,只是罗维诺你看……看来我们没有被子盖了。”安东尼奥拨拉了那掉在一边毁掉的棺材盖子。

“没事的。你像小时候那样……”罗维诺突然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像之前那时候那样抱着我就好了。

“那进来吧。”安东尼奥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把睡得比较舒服的那一边让给了罗维诺。

罗维诺穿着小熊睡衣,进入那窄小的棺材,因为实在太挤了,他必须和安东尼奥紧贴着,而且只能侧着睡。

“睡吧,晚安。”安东尼奥正对着罗维诺,圈过了他的肩膀,像之前的时候一样拥抱住罗维诺。

“晚安。”罗维诺也回了一句,他不敢睁开眼睛,近在咫尺的脸让他心慌意乱。他只能闭上眼睛,而奇怪的是只要有安东尼奥陪伴,最可怖的黑暗都如此温柔。

借着月光和夜色,罗维诺在已经睡着的同居人的嘴唇上轻轻一碰,仅仅是碰到他就紧张得快哭了。

我喜欢你,在我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发觉我是那么喜欢你。喜欢到让你碰到我的棺材都怕被你发现里面藏着你给我编的草垫,喜欢到每时每刻都想着你,喜欢到……喜欢到要去死掉了。

罗维诺看着安静睡在眼前的男人,心里害羞又温暖的情意又涌现上来。

罗维诺开始做梦,罗维诺不知道吸血鬼是否也做梦,至少他之前是不做的,当他意识到他爱上自己的监护人的那个晚上就开始做梦了。他经常梦见初遇,他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命运的转折点。噩梦和美梦交织着,在混沌的意识中什么都在上演。

 

他梦到一个世纪前他唯一一次见到的日光,以几近惨烈的方式得到日光的垂怜。那时候整个世界的人类正在进行惨烈的死亡数量毫不逊于中世纪疫病的互相残杀。而吸血鬼也是各国政要所拉拢的势力,吸血鬼王子安东尼奥还保有古老的爵位,在接连的黑夜中被请到机密的地下室商谈,不过那个时候安东尼奥就已经不再吸血了。罗维诺则游荡在战场,有一次他估算错了时间,而且更糟糕的是他迷失在了广阔的平原。那个原野刚刚碾杀了好几万人的生命,四处都是还在燃烧的火红的野草、乌黑的碎尸块和炮弹炸出来的坑洞,罗维诺小心地行动着,怕踩到还未爆炸的地雷。他没有可能在天亮前回家了,他甚至找不到可以用来躲避日光的掩体。罗维诺绝望地以为自己要死去了,他比邻居的小姑娘多活了好几个世纪,但是他仍不满足,他甚至还没经历过一段爱情——那时罗维诺并不知道自己深爱着安东尼奥。罗维诺也不可能知道十九世纪时他离开安东尼奥也是因为自己内心有着这样的感情,他一直以为那是他不满乡下安逸一成不变的生活,才离开安东尼奥的。

天逐渐转亮,罗维诺许多个世纪没有看过日出。东边的天空逐渐泛开鱼肚白,战场上看不到植物,空气呈现一种灰白的好像是眼球的颜色。那地平线上的光芒越来越亮,渺茫的,无端端让大部分生物都欢呼雀跃的光芒越来越盛。

而在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少数眼中,那是仿佛死亡的光亮。

罗维诺全身都在发抖,他害怕死亡,害怕作为吸血鬼罗维诺的死亡。他还来不及对一个人说爱,他要对一个人说爱。安东尼奥,是安东尼奥,罗维诺终于明了他来不及说出的爱是要给谁。可是都来不及了,罗维诺想。

“别怕。”日光从地平线上倾泻出来的那一刻,有人仿佛羽翼般遮盖住了将要到达罗维诺身上的所有日光。安东尼奥拥抱住青年,将整个身体都暴露在了日光下:“不过是太阳而已。”

罗维诺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他根本不敢动。他的感官都失灵了,他只感觉自己是被拥抱着的。他闻到什么东西灼烧的味道。

罗维诺已经忘记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了,好像是霍兰德还是亚瑟,还是阿尔弗雷德,还是哪个伙伴,或者是很多人,耗费了巨大的魔力才把他们救了回来。罗维诺还是伤得很严重,他整整沉睡了半年。

罗维诺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冬天了,人类的战争还在继续,他看到灰蒙蒙的快要下雪的天空,弟弟费里西安诺在房间里泡着一壶咖啡。罗维诺和弟弟在十九世纪末才生活在一起,那个时候罗维诺刚刚离开安东尼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个城市的贫民窟见到了他以为早就死去的弟弟。费里西安诺也变成了吸血鬼,罗维诺见到费里西安诺的时候以为他已经死去了,瘦弱的身子,苍白带着污泥的脸。费里西安诺在昏迷中也抗争着不愿意喝血,罗维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逼迫弟弟进食。看着后来抵抗不住本能吸吮起一头成年鹿的鲜血的弟弟,罗维诺第一次考虑起了安东尼奥的处境。吸血是本能,安东尼奥为什么会想着放弃鲜血而选择又酸又难喝的番茄汁呢?而且安东尼奥居然不把血和番茄汁混合着喝。这个问题在很长时间都困扰着罗维诺,他一直没有去问,但是此刻——刚刚从地狱门口逃回来的罗维诺,却很想知道。

 “哥哥,你醒啦?”费里西安诺走过来,递上温好的新鲜血袋,上面体贴地插着吸管。

 “唔……那个番茄混蛋,他怎么样了?”罗维诺喝了一口血问。

费里西安诺没有回答。难堪的沉默。罗维诺在那次后就没怎么见到安东尼奥了,直到旷日持久的人类战争结束,他才见到安东尼奥。直到现在,罗维诺都不知道安东尼奥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有无数次去问事件的相关人,却没人知晓。

 

第二天很快到来,傍晚时罗维诺起床,而安东尼奥则出门给番茄地浇水去了。

美好的阴天,罗维诺从破旧的棺材里爬起来,那个碎掉的盖子躺在地上。罗维诺回到自己的棺材,打开手机,决定在tBay给安东尼奥订购一套先进的棺材——二人位的棺材,罗维诺揉着肩膀想。

窗口的玫瑰花有点萎靡不振,它不是那么的喜欢阴天。基尔伯特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只肥肥的肥啾却破天荒地待在桌子上,理着自己的羽毛。

“你醒了,小番茄。”弗朗西斯招摇着它美丽的花瓣。

“别叫我小番茄!”罗维诺有点起床气,而且他一点都不喜欢番茄。那是一种罪恶的东西,它改造了安东尼奥的基因。

“哦,小罗维。”弗朗西斯也不坚持。

“安东尼奥呢?”罗维诺穿上外套问。

“……你们为什么还没在一起呢?你们明明相爱。”玫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罗维诺的脸罕见地红了起来,他随即板着脸,“要你管?”

“我可是代表爱情的花朵呀!”玫瑰的花瓣的抖动频率变快了些。

“喂,你说,安东尼奥喜欢我吗?”罗维诺走到玫瑰边上,凑上前去轻轻问。

“你去问他就知道了。”玫瑰将左边的叶子对着罗维诺。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你不要脸。”罗维诺戳了戳玫瑰左边的叶子。

“……人类真可怜,不对,是吸血鬼真可怜。”玫瑰没有理会罗维诺的挑衅,“不过,你十九世纪的时候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我不知道。”罗维诺摇摇头,他露出迷惘的神色。

“他从十九世纪或者再早的时候就不想吸血了,他在努力寻找其他事物……你也觉得他不是吸血鬼,不再是你的表率了吗?”玫瑰说出大家一直以来的猜想,也可能包括安东尼奥的,“我只能想到是这个原因。”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安东尼奥不再吸血的确被很多人嘲笑了,但是,罗维诺想,哪怕安东尼奥只是弱小的人类,他都不会看不起安东尼奥。因为他爱他啊。

“那是为什么?”玫瑰花温柔地问道。

“曾经以为那是因我不满于无趣的生活。而现在我知道,我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再以普通的被监护的孩子这种身份待在他身边了吧。”罗维诺说,“玫瑰,你要相信我。”

“可是安东尼奥很难过。”玫瑰用着同情的语气说话,可它只能挥舞着它的叶子问道,“你会再回到他身边吗?”

“他会觉得我在同情他。”罗维诺也不是没有想过,他回复说,“而且我很讨厌要为未来想象。”

 

夜晚很快到来。开始刮起了风,阴云密布,要下雨了。安东尼奥把农活做完,把玫瑰搬进屋子,把基尔伯特和肥啾都带进了屋子。

“看来会下很大的雨。”基尔伯特在天黑前回家,他去森林那边看他的弟弟了。

“对啊。”玫瑰对这样的天气很有经验,“下到明天早上就天晴了。”

没有月光的夜晚特别黑暗,幸好罗维诺的快递到了,台灯和足够多的电池,能让一个角落变得明亮。吸血鬼也是向往光明的,现在生活条件好的吸血鬼(当然不包括吸血鬼王子安东尼奥)活得和人类没两样,当然是在晚上。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安东尼奥和罗维诺在城堡的房间里说话。

“我想搬回来住。”罗维诺说,他单独和安东尼奥说。

“为什么?”安东尼奥有点吃惊,过后神色如常。

“你知道原因的。”罗维诺看着安东尼奥并没有显示出高兴的表情,他有点泄气。

“费里西没人照顾。而且,你会被他们嘲笑的……跟我在一起的话。”安东尼奥有点艰难地道出事实,“和我在一起很丢脸吧,被我带大的你会觉得很难堪吧?”

“我不在乎这些的,我知道我没对你说过很多事。但是下面的话我只会说一次。”罗维诺毫不留情地打断安东尼奥的话,“安东尼奥,我爱你。”

“抱歉啊,”安东尼奥愣了好一会儿,那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抱歉啊,亲爱的……虽然我也爱你。”

“接受我的爱。然后我们和之前一样,我可以帮你杀恶龙赚钱。我们将会有很好的生活。”罗维诺坚持着,安东尼奥的那句抱歉和话里转折的句式他可以当做没听到。

“抱歉,我不能接受。”安东尼奥笑了,“我爱你,但是我不能接受。”

罗维诺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下一秒,他冲入铺天盖地的雨帘,跑走了。

 

“罗维诺去哪儿了?”玫瑰问走下来的安东尼奥。

“外面下雨了。”安东尼奥垂头丧气,“我似乎做错事情了。”

“安东尼奥,你老了。”玫瑰用肯定的语气。

“东尼儿,你别听弗朗乱说,你还很年轻。”基尔伯特飞过来停在他头上,拍着翅膀宽慰道。

“是的,我老了。我也许要死去啦?弗朗西斯。”安东尼奥轻声对他的玫瑰和小鸟说。“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

“你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基尔伯特跳到安东尼奥的肩膀,和往常一样啄着安东尼奥的衣服。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死去了。”安东尼奥笑着说,他抚摸着玫瑰花茎上的尖刺,按抚着鸟儿的绒毛,“到时候我会让亚瑟把你带走。还有基尔,我会把你带到森林那边的你弟弟那儿去。”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基尔伯特问,它停止了无意义的劝说。

“罗维诺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如果遇到猎人……”安东尼奥没能再说下去。

“自从那次之后,你已经没有多少作为吸血鬼的能力了。”弗朗西斯的语气里都是担忧。

“没办法啊。”安东尼奥笑着说,他的语气无奈又温柔,“谁让我爱他。”

 

罗维诺的脑子里回荡着那句抱歉,那句我爱你。所有的回忆全部袭来,而悲哀的是他大部分的回忆,都和安东尼奥有关。罗维诺突然想起十九世纪离开安东尼奥的那次,那个笨蛋明明难受个半死,但还是祝福自己会有更好的未来。

安东尼奥那时候也说抱歉,理由是把罗维诺变成吸血鬼,却没能让他走上更好的路。

其实罗维诺毫不在意,他觉得吸血鬼的人生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苍老的,永远美貌的,永生意味着无尽的金钱和地位,却不得不与黑夜和鲜血为伍。如果没有安东尼奥,罗维诺早就死在中世纪的瘟疫中了。总之没有安东尼奥,一切该是多么无聊啊。他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坦然地接受了安东尼奥的愧疚,心里甚至还有奇妙的快感。十九世纪的罗维诺绝不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又穷又没用的还会吃番茄的吸血鬼,哪怕他其实在乎的只有安东尼奥。二十世纪的那次战争,罗维诺对人类谈不上有多少同情,但在那次战场上毁灭一切的黎明后,他开始从自己的命运中隐隐约约意味到什么,不是作为吸血鬼不能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个命运,而是关乎一个爱情的悖论。罗维诺爱安东尼奥,而安东尼奥也应该爱着自己,可是命运似乎一直没给他们好的机会,他们也没能把握好机会。

雨点打在脸上,到处都是哗啦啦的雨声,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闪电撕开天空,雷电坠入远处的森林。罗维诺急速地奔跑着,以人类不可能的速度奔跑着,吸血鬼的体质让他不知疲倦。

他的脑子思绪乱得很,他跑过森林,来到原野,雷电来得更加猛烈,将半个天空都照亮。雨夜的湿冷浸到了罗维诺的骨髓里。

 

安东尼奥是在一棵很小的树下找到罗维诺的。那个时候雨早就停了,雷电只是间或地闪过几道。而那个孩子却睡着了。安东尼奥就那么守在罗维诺身边。

罗维诺醒来没看到安东尼奥的脸,但是身体的触感是真实的,他靠在一个熟悉冰冷的怀抱里。

“天快亮了。”罗维诺说,他动了动身子,丝毫不提之前的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知道了,可是来不及了。”安东尼奥说,远处是开始泛白的天空。

“我们可以躲到树下。”罗维诺建议道。

“到时候我抱着你就好啦——就跟那次一样。”安东尼奥捏了捏罗维诺的脸。

“可是你是吸血鬼啊,到时候会被太阳灼伤的。”罗维诺立刻反驳道。

“我是不吸血的吸血鬼,上回我也这么活下来的。所以没事的。”安东尼奥还是温柔地说。那种温柔又笃定的语气让罗维诺几乎真的相信了安东尼奥的话。

真的没事的,罗维诺对自己说。 

 

“在天亮前,我要对罗维诺说很多话。”安东尼奥亲了亲罗维诺的眼睛,“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吗?”

“不知道。七个世纪?”罗维诺问道。

“我出生在西元984年的卡斯蒂利亚,那个时候还不是王国,还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安东尼奥记得这个年份,“而我成为吸血鬼却是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

“我呢?我在什么时候?”罗维诺肯定安东尼奥知道他变成吸血鬼的年份。

“1629年。”安东尼奥搂着罗维诺,很快就说道。

“我比你小那么多?”罗维诺感到惊讶。

他们就那么聊着天,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似的。

“怎么了?”安东尼奥诧异地看着突然就趴在他胸口的罗维诺,他听到了抽泣声。

“真的没事吗?你不准骗我。”罗维诺闷闷地说。

“嗯。”安东尼奥带着笑意,“你怎么哭了啊?”

“我没哭!”罗维诺立马就从安东尼奥的怀里起身,反驳道。他还是不能肯定安东尼奥的话,“如果你骗我的话,那我再也不理你了。”

“嗯。”安东尼奥扯开嘴角,他低下头,吻了罗维诺的嘴角。

 

黎明很快到来。

“天要亮了。”罗维诺重复着,“安东尼奥,天要亮了。”

安东尼奥将这个拥抱圈得更紧,他在小孩耳边道了一句话。

“安东尼奥?”罗维诺闻言睁大了眼睛,他蓄积的泪水流了下来。

日光冲破桎梏,从地平线上倾泻而出,星辰黯淡了光芒,而晨露却欢欣地迎接它的死亡。

“再见啦,对不起。这回的话是假的。”安东尼奥重复了前一句,又补上了一句,“反正我也快死去了。”他的脸贴在心爱的小孩的脸上,一只手还不忘遮住罗维诺的眼睛,“到时候你就到那边的森林去——霍兰德和亚瑟应该很快会把你救走的。”

“这下他们就不会说我不是吸血鬼了。”安东尼奥还在说,“不是吸血鬼的话,怎么会得到最甜美的日光的惩罚呢?”他闻到了自己身上被灼烧的味道。怀中的人在颤抖,完全不能理解将要发生的事。

“霍尔德,亚瑟,你说的,他们都会来的。安东尼奥你会没事的。”罗维诺想挣开这个怀抱,他也很想为安东尼奥挡住日光,但是安东尼奥把所有的力气用在维持这个拥抱上了。

“我不痛。”安东尼奥的一只手已经快被烧完了,他用还安好的手抚摸着小孩的背部,“所以别怕啦。”

“安东尼奥,我不会相信你了——你的话还有什么是真的吗?”罗维诺也用手怀抱住安东尼奥,他感觉到他的手被火燎到了,一瞬间就痛到麻木,但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我爱你啊。只有这个是真的。”安东尼奥轻声地说,他抱着怀里的小孩,“我爱你,罗维诺,你可以怀疑任何的什么,千万别怀疑我爱你。”

罗维诺唯有以吻减轻他们的痛苦,他吻上安东尼奥的眼睛,额头,脸颊,最后吻上了安东尼奥的嘴唇。安东尼奥大概痛到不能意识到什么了,他紧闭着嘴唇,罗维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得以和他唇舌交缠。那是他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安东尼奥是罗维诺的英雄,永远都是,他为罗维诺挡去日光,承受灼烧,却还能摸摸罗维诺的头,告诉罗维诺别怕。安东尼奥在上个世纪的那场战争后就再也不能吸血了,日光破坏了他作为吸血鬼赖以生存的进食能力,也剥夺了他吸血的能力。他作为吸血鬼永恒的生命如今终于走向终结。

在广阔的原野上,日光仿佛神的审判,一寸寸地经过,毫无遗漏。

而原野的小树下,他们拥抱着。安东尼奥努力挡住更多的光,罗维诺管不住的啜泣着,他们相拥着,仿佛那样生命是如此永恒的、时间如此便不会逝去。

“别哭啦。”安东尼奥说,他背对着阳光的部分燃烧着,却没有火焰,“罗维诺的话,还是笑着要好看很多啊。”

“我不可能会原谅你的。”罗维诺呜咽着像是割裂了喉咙的夜莺。

“那拜托你永远记着我啦。”安东尼奥在罗维诺嘴唇上烙下一个吻,温柔又缱绻,“现在,先再见了。”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久的时间,在罗维诺的眼底,安东尼奥变成了千千万万的发着光的碎片,那些碎片燃烧成灰烬,而仅仅又是下一秒,连那些仅剩的都没有了,清风带走了安东尼奥。罗维诺张开手臂,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他只拥抱到了衣服的碎片,风从他的手臂下狡猾地溜走,打了个旋儿滚到了草坪上又奔向更远的地方。罗维诺的瞳孔紧缩着,没有了安东尼奥身体的屏障,他的身体暴露在了日光中,却没有多少切骨的疼痛。

罗维诺从小树的荫蔽下走出,一步一步,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像是滴落的蜡烛油,从表面开始脱落,发出了嘶嘶的声响。这太神奇了,罗维诺木木地想。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就迈不开脚步,他停在广阔的原野中,享受着日光的炙烤。到最后罗维诺听不到最开始那种嘶嘶的声音,看不到清晨的初露。罗维诺陷在了一个黑暗的荒芜的地方,当他以为这样的黑暗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时刻,他听到了群鸟的叫声,然后他感受到了风吹起他的头发,看到了升起的太阳和漂浮着橙红的云朵。

罗维诺看到了光。

罗维诺看到了安东尼奥。

 

我们已然再见。

他亲吻他的面颊,亲吻他流下来的虚无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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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为我而歌,故人因我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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