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独伊][亲子分][萨杜恩的刀镰本]Il Lago e il Cuore

刀镰本的一篇【题目的中文意思是《湖泊与心》

我非常喜欢亲分在这个故事的结局!!!


Il Lago e il Cuore

 

1

猎人走失在迷雾森林里。

他原本是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循到一只梅花鹿的踪迹,一开始还是熟悉的地带,后来就走出了他平常活动的范围。眼看着离村子越来越远,他抬头看了看还在中天的太阳,选择了进入更深的森林里去。这只梅花鹿很好看,上面的角足够成熟,枝桠岔开泛着浅粉色,身子的纹理很美,是一头美丽又健壮的成年公鹿。猎人握紧了猎枪,轻手轻脚地走着,避开难走的路。梅花鹿始终在自己眼前,因为森林的树木掩映着,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开枪。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一个岔路口,前面的灌木丛长得格外茂盛,它们和乔木一起遮住了梅花鹿原本花色的身躯。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后,猎人有些沮丧地发现,梅花鹿不见了。更糟糕的是,他迷失在这里了,经年的树木在头顶,密不透风,偶尔有些日光落在傍晚的暮霭中,显现出一种格外的美感。

间或有些日光落在低矮的灌木上,金黄色跳动在树叶和花草上。男人的皮靴踩着柔软的落叶,他背着猎枪,准备往回走,可是眼前都是繁杂的植物。他彻底迷路了,身上带的干粮大概可以吃上几天,猎人也没太过着急。他看着快要落下的太阳,决定先找个地方度过今晚。

在日落前,猎人沿着梅花鹿消失的一条岔路往前走,地势在下滑,经验告诉他也许会有河流。当他走到路的尽头的时候,面前真的出现了一个湖泊。他不能窥见原貌,因为这个湖泊实在是太大了,倘若他能够从高处眺望,在遥远的雪峰往下看去,那个湖泊是有着不规则的形状,仿佛是一颗心脏。他没能清楚地看看这片湖蓝色的水,因为在落日余晖的斜照下,他完全看不到湖水的原貌,只知道这是一片安静又美丽的湖泊。

猎人的名字是路德维希·贝什米特,是村子里有名的猎户贝什米特家两兄弟中的弟弟。他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眸,金色的头发梳到后面,一幅一丝不苟的样子,就算是迷路,他那严谨的表情也和平常无异,在不熟悉的森林过夜对很多猎人来说都是危险的事,他却没什么惧意。路德维希弯下腰,鞠了一捧水洗脸。初秋的湖水温凉,经过一个白天的日照,带着几分暖意,他将那点水捧在手心里,低下头将水喝到嘴里,甘甜的水进入喉咙。随后他捧起一手的水,展开手掌将水蒙到脸上,洗去奔波的汗水和污泥。如此来回几次。湖泊中有灰扑扑的小鱼,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浅金色,变成了金灿灿的金鱼。路德维希坐在湖泊边,检查起自己随身带的东西,不用担心水,干粮不大够,小刀和打火石都在。路德维希去森林一边捡来了一些柴火,所幸是秋天,落叶和枯枝都足够,他熟练地找了一个背风的平地,生起了篝火。路德维希到湖泊浅水处抓了几条鱼,用小刀简单处理后就插着细树枝放到了火上烤,暂时没有什么配料,他就把之前采来的蘑菇和香草塞到鱼肚子里。不一会儿,食物的香味就传了出来,路德维希解决了晚饭,将剩余的柴火扔到篝火里,打算休息一下。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归巢的鸟扑簌簌拍打着翅膀飞过,路德维希放下猎枪,将绑在腰间的外套放在地上打了个地铺,眼前燃烧着的火光明亮又温暖,让他本来坚毅的脸变得温和了许多,四周是如此静谧,连水鸟拍打湖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路德维希往前看去,夜色中那摇荡的漆黑的水波搅动,好像在唱着一支温柔的歌。歌声中闪着点点的星光。

年轻的猎人跌入梦境,梦境里是一望无际湖蓝的湖泊,那只梅花鹿在湖泊边喝水,浅粉色的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水面,显得优雅且从容。梦中的路德维希不知为何,对举起枪这档子事没什么兴趣,他仅仅是看着,心灵就得到了无上的安宁。

 

2

白日很快来临,黎明到来,光芒落满大地,将一切都唤醒,漆黑的水波也从变成亮闪闪的金色最终变为原本的剔透的蓝。湖泊的另一边——不同于这一边,湖水是碧蓝色的,接近翡翠的绿色,也许是矿物的原因,显现出活泼的介于蓝色和绿色之中的颜色。

清晨,森林都罩上了厚厚的白雾,雾色中传来一阵清脆的水面拍击声,一条银鱼在碧色的湖面上空飞过,一条,又一条,一时间这片碧色的湖泊像是沸腾了,日光下各种各样的鱼都扑腾着,朝着上方吐出水,清冽的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最后落入了湖面。

这半边湖畔有个简陋的小屋,这儿住着一个外族人。他有着多情又卷曲的黑褐色头发,有一双充满活力的河水一般的翡翠色眼睛,他会唱歌,会跳舞,他是一个游荡于世的浪子。他时而充当热辣的弗拉门戈舞者,将灵魂都融化到那舞蹈中;他时而在小酒吧里唱起古老的歌谣;时而成为吟游诗人……或者就像现在一样,成为一个停留在森林深处的旅行者。

一条又一条的鱼从眼前飞过去,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那位西班牙人坐在湖边托着腮发呆,他的裤腿挽起,膝头放着一本破旧的诗集,摊在某一页。他对眼前奇怪的景象毫不惊奇,甚至有一条鱼跳到了他的脚上,他也只是顺势把它推回了湖里。

如果说湖泊也有情绪的话,现在情绪波动到了一个峰值,碧蓝的湖泊像是到了滚沸的地步。又是一条鱼,直直冲安东尼奥飞来,安东尼奥躲闪不及,他膝盖上的诗集一不小心落到了水中,浮在水面上慢慢湿透,奇怪的波澜将那本诗集推到了离岸更远的地方。直到听到扑通的落水声,安东尼奥这才回过神来,露出有点无奈的笑。他的绿色眸子显现了活力,站起身来徒手抓住了鱼,一条滑溜溜的蓝鱼就被抓到了手中。

“那个……谢谢你啦。”安东尼奥冲着湖泊喊了一声,把那条还在挣动的小蓝鱼带回了屋子,放进木桶里,倒上半桶水,他还用砧板压在上面,只留了一条缝。今天的中饭有着落了,即使是游离于世间的人,也是要喝鱼汤的人。

安东尼奥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他是翻山越岭才来到这儿的。他始终记得,在高高的雪峰上俯瞰,底下那好像一颗心脏的湖泊是如此的美丽,它镶嵌在林海雪山之间。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心,一半偏向湖蓝,一半偏碧绿——偏向碧绿的那边显然更合他意。


“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

绿的风,绿的树枝。
两个伙伴一同上去。

长风留给他们嘴里。

一种苦胆,薄荷和玉香草的,稀有的味道。”①

 

安东尼奥对那片心一般的湖泊几乎要一见钟情了。如火一般热情的西班牙人爱上一片温润的绿色,虽然后来他才知道那片湖泊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温和,而是调皮可爱的,但那是他心中梦想的情人。而且他坚信湖泊是被神灵庇佑的,而庇佑这片湖泊的却不该是波塞冬那样桀骜不驯、凶暴残忍的君主,而是更加美丽温柔、年轻的少年,足以让他坠入爱情的少年。他如此坚信着。但是这片湖泊的神灵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而此刻的安东尼奥,看着升上来的太阳,不禁唱起了自然的赞歌。

 

3

路德维希被一片喧闹声吵醒,似乎是水声,可是他睁开眼,眼前的湖蓝色水面并没有很大的波动。等他醒来洗了脸,看着水中的鹅卵石和上面游动的鱼,四周又回复了平静。路德维希并没有想太多,因为峡湾和树林的掩映,加上湖泊实在太大,他根本看不到遥远的湖泊对岸发生了什么。他想的是得早点从森林里出去,再不回去哥哥会担心。

现在还不算太晚,路德维希整理了自己的行装,打算回去。动物们都聚集到了湖泊边上,和路德维希有一段距离。有一只漂亮的梅花鹿踩着优雅的步子挤到了动物们中间,它低下身子,湖面上映出那美丽的鹿角。路德维希很快就认出是昨天放跑的那只梅花鹿。他把整理好的行装小心地放下,拿出枪支和弹药,绕远路悄悄地埋伏在小路上。

这个时候树林里更大的肉食动物出现在了湖边。只是一刹那,连路德维希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梅花鹿比路德维希稍微快一点,但它跑出一段距离后还是被老虎的前爪扑倒,老虎发出嘶吼声,它咬住梅花鹿的动脉,血一下子喷出来,将那修长美丽的脖颈染得一片鲜红色。梅花鹿还在挣扎着,腿和身子都在抽动着,老虎毫不放松地咬紧颈椎。慢慢的那梅花鹿的动作幅度变小了,到后来就一动不动地躺在老虎身前,老虎没有立即享用食物,它把梅花鹿叼住就往密林中走去。

路德维希本来瞄准梅花鹿的枪现在打向了老虎的腿。老虎嗷呜叫了一声,嘴里还没有放松,它愤怒地眯着眼睛,路德维希伺机又开了一枪,正中老虎的右前腿,这下老虎嘶吼了一声,把死去的梅花鹿丢到了一边。它扑向草丛中的路德维希,只是碍于受伤速度不够快,它根本来不及应对路德维希敏捷的躲闪。他躲到安全的距离打到老虎的眼睛,一瞬间老虎眼睛一片血红。路德维希把子弹都用光了,但总算制服了这只老虎,虽然他自己也受了轻伤。他把梅花鹿和老虎的尸体都放在一边,猎刀娴熟地把最值钱的部位割下来,装进了袋子。路德维希做完这一切才觉得体力透支,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被汗水浸着很是难受。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湖边,索性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掬水洗了洗伤口,冰凉的水撩去一阵刺痛,他将药粉敷在上面,心中开始后悔,这样受伤不适合长久的跋涉,况且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十足的猎物,而弹药又用完了。路德维希倒不是多么执着的人,想到了这一点,他将老虎皮鹿皮和鹿茸留下,其他都扔在了老虎的尸体边上,然后将这些要带走的沾满血的物事放到湖泊中漂洗了一遍。路德维希做完这一切心中浮起了莫名的罪恶感,那鲜红色很快随着湖泊荡开的水纹消失不见,他鬼使神差地看向了水中,只见那湖底有一个少年的影子,闭着眼的眉目清晰,不受水波影响。路德维希再眨眼,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了。

暮色又到来时,路德维希很不好受,如他预想的那般,伤口感染发炎。路德维希整晚都在一个漂浮的梦境中,忽冷忽热的体温让他根本睡不安稳。恍惚中似乎是在梦里,额头被清凉的水浇湿,多余的则滑到了发间,而喉间流过清冽的水,而心中也好像被什么所净化一般。一只冰凉的手摸过路德维希的头发,路德维希在梦里满足地喟叹,引来一声轻柔的叹息。

一个晚上终于过去,梦中什么都不见了踪迹,如同那晨间蒸发的露珠。路德维希摸上自己的额头,好像真的还能重现梦中的触感。在休养了两天后,他背着仅剩的战利品离开了这个湖泊。

然而回到村庄后,那一整个秋天路德维希都被同一个梦境侵扰,他看清了一直存在于梦中的那位少年。少年有着温柔的眼眸,他坐在湖泊边,像是一个许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向自己打起招呼,而梦中的路德维希坐在他的身边,像是也认识了许久一般和少年聊起了天。在第一场冬雪落下之前,路德维希带够了粮食和弹药,走上了去往那个湖泊的路。

 

4

将有关湖泊和爱情的灵感写入西班牙诗人随身的本子里后,他熄灭了灯光,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安东尼奥曾经睡在撒哈拉沙漠的帐篷中,天顶是纷繁的星光;也住过吸血鬼爵士的古堡,他入乡随俗躺在那坚硬冰冷的棺材,以为自己心脏真的停止了跳动;他也睡过那天鹅绒铺成的宫殿寝榻中,昂贵璀璨的珠宝镶嵌在床头……但他从未如此安心地进入梦乡过,月光洒在窗前,湖面吹来的风吹动干花和贝壳制成的风铃。梦里是一位少年,他有着浅绿带着偏褐色的眼眸,他坐在湖泊边,脚撩起水,手边是扁平的石子,他可以一连打出十多个水漂。他转过头,歪着嘴角,露出挑衅的笑意。他看着这边,中间没有隔着任何东西,就那么直直地进入安东尼奥的眼中。不知道是否也进入了他的心底。

安东尼奥有点不愿意在那样的梦里醒来,或者说他有时不太分得清梦境和现实,毕竟日子过得太静谧。所以某天早晨他醒来时没有遇到那沸腾的鱼群,而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位可爱美丽的少年时,他只是转过头望着少年白皙的侧颜,就那么入了神。

“喂喂,西班牙混蛋!”那个少年和梦里无数次一样,冲自己大吼大叫,他没有好的脾气,却有着善良敏感的心,他喊安东尼奥西班牙混蛋。脸因为情绪激动泛上可爱的薄红,但是这不影响他装得极其凶恶,像是落单已久不知道怎么面对族群的小兽。浅褐色的头发在日光下镀上了浅浅的金色,少年的头发不是那么柔顺,还沾着哪里来的干草,但是安东尼奥相信,如果轻柔地顺着发丝抚摸,手心一定会拢到独属于少年的不被理解的温柔来。少年停止了无休无止的诉说,他安静下来,看着望着他的安东尼奥,嘴唇紧抿着,眼神透露出无所谓且无意义的哀伤来。

“罗维诺。”安东尼奥还记得少年在梦里的名字,很好听的名字。染上了一种关乎爱情的神圣华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罗维诺的少年有些惊讶,他穿着普通乡间男孩的衣服,看起来没有半点奇特之处。

“你一定会咒语对吗?”安东尼奥没有回答罗维诺的问题,这位多情的诗人牵起少年的手,放到唇下一吻,“将爱情的咒语下到我的心中——我日日夜夜都想同你一起。”

“放开啦!——”罗维诺被安东尼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迅速地甩开手后退还不忘狠狠踹了安东尼奥一脚。

“诶呀,别生气。”被踹了个正着,还好是往湖的岸边,安东尼奥庆幸地想。他望着少年气鼓鼓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他静下心来钓起了鱼,一条火红的鲤鱼跳到了桶里。

“今晚要一起来吃鱼吗?”安东尼奥冲着远去背影的方向喊,自然没得到回应。

当晚那个少年却来了,他喝了大半安东尼奥煮的鱼汤,却依旧不肯放下碗,然后他望着空空的碗,意犹未尽地看向了安东尼奥才吃了一半分量的食物。“都分给你啦。”安东尼奥笑着把石锅里剩下的鱼和鱼汤都给了罗维诺,并邀请他下回也要来。

这种奇怪的厨师与食客,诗人与少年,追的人与被追的人的模式就此确定了下来。安东尼奥除却知道少年的名字之外再无其他,但这已经足够了,安东尼奥想,来年春天他会带着这样一份回忆进行他新的旅程,至于这场爱恋的最终结果从来不是诗人关心的事。

 

5

冬雪降下之前,路德维希找到湖泊边上一个背风的山洞,里面似乎有人住过,还铺着足够的干草。他将兽皮挂在山洞前用于挡风。路德维希蓄积了许多木柴,这能使他在冬天开始的日子里得到温暖。他也对自己作出如此行动感到诧异,村子里的人都说贝什米特家的弟弟疯了,只有他哥哥基尔伯特拍了拍他肩膀,还帮忙准备干粮。总之路德维希并不后悔。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给森林都披上了银装,一夜醒来,篝火燃得洞穴上的雪水滴滴答答淋落,但外面还是积满了雪,路德维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山洞前的积雪扫除,而湖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雪白雪白的冰上可以承载人,路德维希拿来足够尖锐的石头将冰给敲破,黑鱼就被叉了上来。然而没等他把黑鱼放进兜里,旁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湖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路德维希转过头,一丛枯黄的堆满了雪的草里有着异动。路德维希走过去,他拨开那厚重的雪,灌木丛下似乎是一只动物,酒红色的毛耸动着,雪不断掉下去。路德维希再进一点,才发现那不是动物,而是一个抱着膝盖的少年。他整个人都蜷缩在草丛中,有着一头酒红色的头发,他仅仅穿了很薄的衣服,寒冷让他的身体僵硬。只是那一刻,路德维希就认出了这个少年是梦中的那位少年,却丝毫不见他在梦中那样的灵动。他现在嘴唇冻得青紫,好像快死去了。

“好冷。”少年的薄唇毫无意识地吐出呓语,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让他还来不及找到一个可以获得庇佑的住所。路德维希看着那个少年缩起的脖颈,心中升起了柔软的情感,这很不可思议,作为猎人的他必须是冷酷而不近人情的。路德维希只是一个弯腰,就把失去神智的少年抱了起来。少年下意识地朝路德维希的身子边上缩了缩。

温暖的篝火和食物的香味,使少年在夜晚到来前醒了。他看着耀眼的火光,又闭上了眼,等身子不再那么僵硬后他才坐了起来。他看着路德维希,问道,“你救了我?”

“是的。”路德维希点了点头。

少年闻言露出一个微薄的微笑,“谢谢你……你认得我?”

“在秋天的时候,我们似乎见过。”路德维希也不敢肯定眼前的人是那回那个少年,但是也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梦里见过他。

“嗯,那个时候是我。”少年很快承认。

“你叫什么名字?”路德维希问道,“我是路德维希,路德维希·贝什米特,是那边村子里的猎户。”

“我是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我就住在湖边。”那个少年回答着他的问题。他低着头,小心地挪到离篝火更近更温暖的地方。

“哦。”路德维希没有问的更多,费里西安诺也许是离家出走了,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故事。

“那我……能在这儿住吗?到了春天,我就能回去啦——我白天也会干活,也能够去抓鱼。我抓鱼很厉害的。”费里西安诺见路德维希没有说其他,连忙发问,“当然如果我找到我哥哥,我就会离开这儿了。”

“……也不是。”路德维希面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他本来只想在这儿待几天的。但是路德维希实在不放心让这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孩子一个人住在山洞里,至于其他,抽空回村子里跟哥哥说一下就好了。

“不可以吗?”费里西安诺看起来好像快哭了,路德维希在某个瞬间觉得他很像那片湖蓝的水泊。而且接下来费里西安诺真的哭了。

“你愿意跟我回到村子里吗?”路德维希本来想说可以,但是他想出了更好的解决方案。家里还有空的房间可以住,而哥哥也会很欢迎费里西的。

费里西安诺摇了摇头,继续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那你到春天前都住在这边吧。”路德维希实在看不得少年掉眼泪,他笨拙地安抚着,而少年也很受用,很快停止了哭泣。

“路德……路德,你是很好的人。谢谢你。”费里西安诺揉着眼睛,他忽的露出灿烂的笑。这让路德维希的心都软和了。

路德维希,那时候,只是那个时候,是想能一直看着费里西安诺的笑的。

 

6

冬天悄然而至。在第一场冬雪降下之前,湖泊小屋在夜幕到来前迎来了它的常客。

“喂,西班牙混蛋。”那个少年进了有着火热壁炉的屋子,“我找不到我弟弟了,他也许到村庄中去了。”

“需要我帮忙一起找吗?”安东尼奥正在给一把木吉他调弦,他闭着眼,时而拨弦,发出铮铮声,“你还有个弟弟?”

“我的弟弟,他住在湖泊的那边,每年我们都会去这边附近的山谷里过冬——湖水结冰实在是太冷了。”罗维诺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望着窗户上正在融化的霜花,他神色忧悒,漂亮的嘴唇抿着。

“那你要去找吗?可是天已经黑下来了。”安东尼奥试弹了几下吉他,觉得调得差不多了。

“费里西那么聪明,应该能找到过夜的地方……”罗维诺这么说着,就像是在说服自己。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天就呆在这儿吧。”安东尼奥邀请着,“我这边还有位置。”

“那,”罗维诺回过头,看着坐在床边抱着吉他的男人,总算把道谢的话说出口,“谢谢你。”

“不用谢啦。”安东尼奥笑着,“罗维诺,你是本地人吗?”

“啊……嗯,我是本地人。”罗维诺因为担心弟弟有点心不在焉,胡乱应答了几声。

“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安东尼奥似乎只是需要倾诉,他没有在意罗维诺的走神,“我计划在这儿住在一个冬天……我会煮浓汤,也会弹吉他,地下室还有葡萄酒……这样的冬天不能再惬意了。

“是吗?我可从未知道冬天可以过得如此惬意。”罗维诺只是纯粹地道出事实,话里没什么奚落的成分。

“每个地方的冬天都不同,你去过巴塞罗那吗?那里的冬天简直美极了,我不是说这边的冬天不美……有美人陪伴,冬天还需要一位美人陪伴……”安东尼奥露出不含半点杂质的微笑,他眨了眨眼,西班牙男人碧绿的眼睛在染上了暖炉火光金子一般的颜色,“作为诗人,虽然孤单是必然的历练,但很多时候我还是希望有人可以递上一张同行的车票。”

“哦。”罗维诺没有说更多的话,他闭着眼睛,把自己埋在腿上,似乎在补充睡眠。

安东尼奥显然也发现面前的少年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但是他的目的只是倾诉,所以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安东尼奥拨起吉他的弦,随口就哼出了歌。

“喂,安东尼奥。”罗维诺突然抬起头问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冬天结束后就离开了吗?”

“我下个目标是草原,我要往西边的草原去……”安东尼奥回答道,“我来年春天就要离开了。”

“这样?你快点走吧。”罗维诺不由自主说出嘲讽的语句,“最好都别回来了。”

“罗维诺……我说,”安东尼奥拨拉了下吉他,弹了几句。安东尼奥已经习惯少年的说话方式,他低下头,正对着少年的脸,“如果我邀请你的话,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罗维诺就那么呆愣住,他睁着眼睛,嘴巴微张着,定定看着安东尼奥。

“你愿意吗?我大概爱上你了……你愿意成为我的伴侣,陪伴我一起经历各种各样的旅途吗?”安东尼奥又问,他前倾着身子,嘴唇要碰到少年的脸颊,滑到嘴角,想要吻下去。

“谁,谁要跟你一起走啦?!”罗维诺总算反应过来,在安东尼奥碰到自己之前,他狠狠推了安东尼奥一把,自己则倒退到桌子旁。

“好疼?”安东尼奥一下子就被推回床边,手肘撞到床的边缘,吉他被撞到,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会跟你走的。”罗维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竭力冷静地说。

尴尬的沉默在小屋里蔓延,只剩下雪水融化的滴答声和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安东尼奥先做出回应,他把吉他抱起,继续弹奏刚刚那首曲子。

“亲爱的,我知道这很不合常理,不过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安东尼奥笑着说,“我最近在为你写一首诗。”

“什么?”罗维诺疑惑。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安东尼奥低头哼着歌,合以曲子的尾声。

 

7

费里西安诺找到了他的哥哥,在第三天,他的哥哥在前几天都住在湖泊边的屋子里。他的哥哥,也就是罗维诺提出想回到以往冬天常住的山谷,费里西安诺先是拒绝了。而奇怪的是,罗维诺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他们相互道了别,罗维诺回到房间,留下安东尼奥在外面寻找灵感。而费里西安诺沿着原路,回到湖泊那边的山洞去。

夜晚费里西安诺躺在简易的床铺上,看着山洞凹凸不平的顶部。路德维希在一边磨着他的刀,涂上已融化的猪油。

“我今天见到哥哥了。”费里西安诺轻轻地说,“他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我也有个哥哥。”路德维希搭腔。

“我觉得他不再是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了……他居然学会了犹豫,他在犹豫是否要劝我跟他一起离开,最可怕的是他居然要留在那儿……那个小屋,路德,你知道么?”费里西安诺回忆着那个普通又简陋的小屋,很多年前那个小屋就在那儿,因为种种原因主人离开了,而小屋闲置着。

“我没有去过那儿。”路德维希说,“我只在这边观察过,这个湖泊很大。”

“而且,为什么我也没想跟哥哥一起走呢?……”费里西安诺问着自己,路德维希也刚好听得到。

“如果你离开的话,我正好也可以回去了。”路德维希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不是说要陪伴我到春天到来的吗?”费里西安诺对路德维希的话语有点惊慌。

“如果你不先离开的话。我无法让你独自一人在这儿,这不符合……”路德维希说,“不符合我们贝什米特家的传统。我哥哥从小教导我……要把骑士精神记在心中。”

“不过明天我得暂时离开一会儿。”看着费里西安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路德维希连把刀包好的动作都轻柔了好几倍,“……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喝到新鲜的果子酒了。”

“嗯!”费里西安诺重重地点头,他直起身子,在路德维希脸上碰了碰,“最喜欢路德了!”

“……费里西。”路德维希窘迫地不行,不过比起第一次被费里西安诺如此示好时的表现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至少能够保持自己的动作端正。

“晚安,路德。”费里西安诺重新躺回去,他的头靠在路德维希的腿边,路德维希的衣角垂在他的脸边。

“晚安。”路德维希伸出手将篝火拨了拨,一下子火烧得更旺了。

冬天很漫长啊。路德维希思忖着,可是他之前从未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冬天遇见一个少年,愿意为他在山洞中像是原始人那样生活着。不过话说回来,猎人冬天在山里生活的也很常见就是了,基尔伯特在青年时代也曾经独自一人在山中过了一个冬天,春天的时候带回来丰厚的猎物。

 

清晨出了太阳,路德维希踏上了回家的路。仅仅是接近日暮时刻,路德维希就如他许愿那般回来了,他也如他所说那般拿出了果子酒。

“我父亲年轻时酿的果子酒。”路德维希脸上有着难以分辨的自豪的神色,但是费里西安诺看得一清二楚。当他以为路德维希要跟自己谈起他父亲的事时,路德维希又回到了沉默寡言的状态。

“真的很好喝啊。”费里西安诺咂咂嘴,他一口气喝了好多口,等路德维希反应过来时小家伙已经醉得不行了。费里西安诺有些坐不稳,他虚浮着想要找到可以攀附的东西,最后一把抓住了路德维希壮实的肩膀,“给我靠靠。”

路德维希转过脸,就看见费里西安诺泛红的可爱脸颊,以及那亮得如同星辰的眼睛。他不受控制地揽过费里西安诺的肩膀,将软成一滩的少年的身体给扳正了,然后在少年泛着酒香的嘴唇上碰了碰。

再也不可能收住了。尽管路德维希在心里念着哥哥教的骑士法则,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费里西安诺柔韧的甜美的嘴唇。路德维希不得章法地想要得到更多,而幸运眷顾于他,费里西安诺似乎是呼吸难受,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唇。而路德维希则就此滑入费里西安诺的口腔,他依旧青涩,没人教过他这些,但他还是凭着本能探寻着。费里西安诺被堵得难受,推拒着,却和路德维希更深地纠缠在了一起。果子酒的味道弥漫在两人交缠的气息间,就像是一场迷幻的梦。

“路德?”费里西安诺趴在路德维希的肩头,被一个怀抱搂着。费里西安诺没醒,只是喊着这个名字。而被抱着的男人则颤抖了一会儿,所幸男人很快发现那只是心上人睡梦中的呓语。

只有路德维希知道,他不可能把这个当梦看,他似乎是是爱上这个少年了。那一刻,路德维希心中泛起了不能言喻的甜蜜和苦恼。这样隐秘的情愫路德维希隐藏地足够好,天气越来越冷,而费里西安诺像是要冬眠的动物般没什么精力,很多时候都在睡觉。

 

最终路德维希没住满一个冬天就离开了,因为某天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费里西安诺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他在山洞中等了许久,也去外面找过,可费里西安诺再也没有回来过。路德维希在不知道第几场大雪后回了家,他除了猎枪没带任何东西回去。回家时路德维希的哥哥基尔伯特坐在门前给自己的皮衣上蜡,一个奇怪的留胡子的金发男人拿着一瓶果子酒从房间里走出来。

“阿西——你回来啦!”基尔伯特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弟弟介绍他年轻时的好友,法国品酒师和在房间里睡觉的西班牙诗人。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权作回答。他放下猎枪,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之后许久都没出来。

 

8

 “罗维诺,我要走了,抱歉,在春天来临前我就要走了。”安东尼奥在一次出门后回来就整理起了东西。

“什么?”罗维诺还没反应过来。

“你有地方去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住在这儿——春天很快会到的!”安东尼奥将他的诗集和标本塞进了背包里,回答道。

“混蛋,我、我当然有!”罗维诺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才问出口,“为什么你要这么问?”

“我要离开了,我要去见两个老朋友。”安东尼奥笑了笑,摸摸罗维诺的头发, “再见啦,罗维诺——来年春天我再来看你。”

“你就这么走了?”罗维诺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他躲开安东尼奥亲昵示好的动作,很快就换上了另一副表情,那种最开始的,冷漠又疏离的表情。

“有什么不对吗?”安东尼奥轻声问。

“没有。”罗维诺扯出一个微笑,毫无伤害力的讥诮的微笑。

“罗维诺,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会带你经历更多不一样的人生。”安东尼奥还尝试着最后徒劳的劝说。

“不。”罗维诺简洁地开口,他的眼眸看着窗外结冰的湖,“我不愿意。”

“我爱你。”安东尼奥动了动嘴唇,他似乎想说很多话,但是作为诗人的他、华美的语言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重复着,“我爱你,罗维诺。”

“再见啦,大诗人。”罗维诺又笑了,不同于之前的那种单纯的嘲笑,而是带了不被安东尼奥理解的悲伤。

安东尼奥疑惑了,他一直觉得罗维诺是那种单纯又任性的孩子,而此刻罗维诺的微笑却不在他所能了解的范畴了。

“再见了,我说——”罗维诺垂下眼眸,他轻轻地说,“你还记得,你要为我写一首诗吗?”

“当然记得。”安东尼奥也不自觉对这样的离别感到难过,尽管离别在他的生命中无数次上演,但这次也许是不一样的。安东尼奥认真说话的声音低哑动人,尤其是轻声时就像是大提琴在演唱,“在那之前,我可以吻你吗?”

“我允许你吻我。”罗维诺抬起下巴,他的眼睛是浅绿的褐色,就像是一只高傲的猫,有着锐利爪子和柔软肚皮的野猫。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安东尼奥说这句话时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因为场合的限制听不出多少爱情的喜悦。

安东尼奥亲吻了罗维诺。安东尼奥的第无数个吻,罗维诺的第一个吻。而安东尼奥却丝毫没有显现所谓熟练的技巧,他同罗维诺一般青涩窘迫,唇舌和血液一样火热,他们本能地亲吻着。罗维诺的手攀上安东尼奥的肩膀,他时而会张开嘴唇迎接对方的侵入,安东尼奥则像个从未接吻过的毛头小子,磕磕绊绊差点咬到罗维诺的舌头。在即将失去温暖的房间,在最冷的寒冬,他们深吻着。而安东尼奥很多年后才想起,那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正遇见爱情后的吻。因为当每一个人遇见真正的爱情时,之前的所有的经验都不算数了,如同破冰融雪,洗刷了之前所有的所谓的心动和爱情。遇见爱情,诗人安东尼奥和谁都一样,都青涩得像个孩子。是孩子,因而不懂得珍惜。

“我为你写诗吧。”安东尼奥说,他的手指摩挲着罗维诺由于亲吻而红润的嘴唇。

 

我将湖中冰冻的那颗心

——提早融化的、满溢着爱意的 淹没群岚和森林的心,献给你。

你要注视着它,

如同注视着山林和山间的溪流。

 

9

绿叶从光秃坚硬的枝桠上张开了柔嫩的触角,蜷缩着的嫩芽慢慢抖开了衣衫;溪流解冻,潺潺流水从高川上淌下,从地底中涌出;坚硬的泥土变得柔软,散发出温柔的气息;青草一点点蔓延出满目的浅绿,像是欢快地行进的一支歌;春天踩着树冠,落到地面,她从蓝绿色的湖泊涉水而来。
路德维希回去过一次,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再也没见过费里西安诺了。仿佛这只是一个关于冬天的梦。
过完了冬天,哥哥的朋友都离开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那个叫安东尼奥的西班牙诗人是在一个春雨淅沥的夜晚离去的,他踩着泥泞的小路,背着吉他和大大的包裹向基尔伯特告别。安东尼奥不合时宜地在一个雨夜离去,脸上丝毫没有休息后的闲适和春的喜悦,却仿佛是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旅行,风尘仆仆,犹有倦色。
后来,路德维希在他三十岁那年和基尔伯特一起搬出了村子,去到了大城市。路德维希在大城市中凭借着打猎时的学到的一些技巧,变成一个很棒的手工艺人,他灵巧的手艺给他开在僻静街巷的小店带来了不少生意。很多少人都慕名而来,为了买到打着贝什米特牌子的小玩意儿。基尔伯特则继承了父亲除打猎外的另一种手艺,成为了一位优秀的酿酒师。
路德维希过得很充实,也赚了不少钱。他被许多年轻的女性追求,但都拒绝了。
日子不能再惬意了,手工艺人路德维希想。只是在很多时候,路德维希会想起在寒冷的雪天,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山林中打猎,凿碎湖泊的冰层叉到一只黑鱼。
以及某个笑容温柔的少年站在他的身后,一边抱怨着寒冷的天气,一边把那条还在扑腾的黑鱼抱在怀中。路德维希转回头,不由自主想抚摸少年冻得通红的脸。
记忆如此鲜明,像是褪洗后的布料剩下来的那最原始的粗糙的颜色,干燥,温暖,带着太阳暴晒后的味道。
而路德维希从来不会知道的是,那结着厚厚冰层的湖泊,从高处上看下来,就像一颗纯白色的心。

10
西班牙,格雷多斯山脉脚下的草原。
诗人安东尼奥在这里的小村庄住了许多年了,他赶着雪白的羊群回家。安东尼奥在几年前厌倦了他一直以来漂泊的生活,他正好来到这片广阔的草原,于是就停留在了这个地方。村民淳朴又热情,安东尼奥在这儿得到了友善的欢迎。他从老牧民那儿买来一群羊羔,自己学起了放羊。磕磕绊绊丢了好多只羊羔后,他开始上手。 
夕阳西下的时候,安东尼奥坐在略微高起的山坡上,看着羊群染上了瑰丽的颜色,它们像是云朵在绿毯上聚集。风声中夹杂着咩咩声,安东尼奥就在那样的声音中念起他之前写的诗或者新写的诗,他偶尔也会抱着吉他唱歌。安东尼奥和村子里漂亮的姑娘一起跳舞,和来这儿的游客们谈起过去的经历,也会讨一杯农民自酿的果酒,站在街上眯着看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曾经是英俊又风流的西班牙诗人,即使成为牧羊人,安东尼奥骨子里还带着诗人的秉性。
安东尼奥提早结束了他作为诗人的旅行,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否明智,但是比起年轻时候居无定所的漂泊,内心无疑得到了安宁。只是偶尔的时候,偶尔的时候,安东尼奥会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如果这样的安定再早上几个年月会如何?他如果留在几年前那个湖畔的小屋会如何——又为何他安定后心中热情不再却反而盛满荒芜?

无人能够回答,安东尼奥听着草原上的风和夹杂着的羊群的咩咩声,躺在夕阳下好像就要那么睡去。

“安东尼奥。”那是酒吧的老板娘,她一个人经营着村子上唯一的那小酒吧。老板娘不那么年轻了,但是很美丽,她有着一双西班牙人标准的碧色眼睛,抹着紫色的眼影画了深色的眼线,栗色的波浪卷披在胸前,显得风情万种。她对安东尼奥说,“为我写诗吧。”
“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写诗了。”西班牙牧羊人已然微醺,老掉牙的情歌在耳边,他趴在吧台前,将最后一口酒倒到嘴里。
“我啊……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写诗了。”安东尼奥迷蒙着眼睛,吐字不清。
所有关乎爱情的绮丽的想象和甜美的体验,都如同消散的热气一样,在那个冬季就全部消失殆尽。

安东尼奥其实已经记不起自己为那个少年写过什么诗,甚至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如果说有什么是一定让他刻骨铭心的,就是那一方碧蓝色的湖泊了。鱼群沸腾,吐出气泡和银亮的弧线,亮闪闪的,森林和冰川掩映着那泛着浅绿的湖泊。安东尼奥倾尽所有在保护着这段记忆,一年四季,春去秋来,可记忆中的湖泊从未再次结过冰。


“那可真遗憾。”老板娘理解地笑了笑,她走到录音机旁换了一支歌,转身对安东尼奥说,“不管其他啦,我们来跳舞吧。”
“真遗憾……来跳舞吧。”安东尼奥重复着,他抬起眼睛,半醉半醒地站起身子。

由安东尼奥牵引着,小小的酒吧里,上演了一支热辣无比的探戈。悠扬的乐声中,旋转,退步,前进,交错的舞步,火红的裙摆散开。转身的时刻,安东尼奥只是在疑惑,他的身体在这儿,可是他的灵魂,又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呢?
我早已忘记你的模样,却一直睡在有你的梦中。

0

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春去秋来,白雪飘落,银装素裹又一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只有这儿的森林和山川常在,而那冰蓝的湖泊,依旧年复一年,在冬天结冰,在春天融雪。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费里西安诺在春天懒洋洋地躺在草坪上,天蓝得不可思议,罗维诺则背对着他睡着了。

他和他都很少会想起以前的事。

 

再过了很久,夜幕降临。那常年覆着冰雪的山峰一时之间发出了巨响,冰块滑落融化,岩石也落下,壮观的烟尘在那一刻弥漫开来,随之岩屑和冲出地表的火红的岩浆喷向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岩浆奔跑着,沿着山体滑落,像是火红的河流。

冲下来的岩浆夹带着半熔的岩石,一路流出夹杂着灰色的沸腾着的火红河流。和普通的河流一样,它们都往低处流,那广阔的树林一瞬间被毁灭了。连带着那凹下去的湖泊都被火山熔岩流填平,变为了可怕的冒着气泡的泥潭,湖面上方蒸腾着如同从未有过的大雾。

村庄和农田都被毁灭,无数人们失去了生命。这场举国震惊的灾难后又过了许久,有科考探险队途经那已然是平地的湖泊原址。

 

“瞧,我看到了什么?”那还是一个女孩,大学生,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她举起她手中的物件,周围的人围上来。

她的手中有一颗剔透的石头,一边是孔雀石的绿,而另一边是矢车菊的蓝色,阳光下闪现着温柔的光。那是一颗心的形状。

没等女孩再兴奋多久,她再张开手掌,她手中坚硬的完整的宝石,已然碎成了白色的粉末。

“啊,真遗憾。”女孩将那满手的雪白抖开,晶莹的粉末便迎风洒落。

 

它们都已回到了风中。那湖泊和那颗心,都已风干。

 

[1]梦游人谣——洛尔加诗戴望舒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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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为我而歌,故人因我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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