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将军与凯洛猫

文/帝国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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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七日。

 

将军是红色的,而凯洛猫是黑色的。将军是红糖将军,而凯洛猫是一只黑色的猫。

清晨的日光照射在凯洛猫板结扭曲在一起的漆黑毛发上,他试图把自己舔得干净一些,但是很快放弃了,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自暴自弃的脏兮兮的坏猫。凯洛猫在窗台上发呆了许久,接着他步伐不稳地跳下去,踱步在满是灰尘的地板,抖着他抖不利索的毛发,他又踉踉跄跄地跳到了桌子上,花了许多力气才从桌子上跳到最高的橱柜上,动作笨拙,差点从空中摔了下来。

而摆在橱柜上的将军在日光下缓缓融化,他快要消失了。

 

早些时候不是这样,凯洛猫还是一只毛发顺滑又脾气暴躁的大黑猫。他总是从早叫到晚,咬人不知轻重。有一次溜出去好几天,玩到一身污泥才躺在那个装快递的箱子里。主人在城市里贴满了告示疲惫地回家,看到没心没肺的凯洛猫正在箱子里呼呼大睡。当主人想要抱起凯洛猫时,却被凯洛猫狠狠地挠了脸,主人尖叫了一声把凯洛猫扔回了地上,凯洛猫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躺回他的快递箱,不再理主人了。

终于有一天,主人受不了凯洛猫的阴晴不定、暴躁易怒和无法亲近,把他关在了房间里,主人将钥匙丢到了臭水沟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世界上最可恶的坏猫凯洛猫。显而易见,主人不再爱凯洛猫了。

凯洛猫满不在乎地摇了摇他的尾巴,窝在快递箱里睡觉,耳朵动了动,只听到门关掉的声音。

 

这个密封的房间里,除了凯洛猫,还有一位将军,他像童话里坚定的锡兵,又像打败恶龙打败巫后打败魔鬼拯救公主的王子,但是将军是用红糖做的,他是远方的人送给主人的礼物。

将军来自寒冷的地方,那儿的红糖将军是威风八面的将军,他举着剑与盾,神情凛冽,帅气又美丽;红糖将军拥有许多手下,他们在晚上时就走去风雪里,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出征,去开拓新的疆域;在那个地方,所有人都听闻红糖将军的威名,所有人都爱戴红糖将军。但在这儿,红糖将军只能和一只顽劣的坏猫待在一起,或许要度过余生的岁月。

 

凯洛猫第一次见到红糖将军是他被主人领回家的时候,红糖将军还不是被放在那儿,红糖将军被放在玻璃的橱柜里,与钢琴比赛的奖杯、家人的相框和占卜用的水晶球一起,每周都会被一块柔软干燥的布细细擦拭。第一次见到红糖将军的凯洛猫挣扎着从主人的怀里跳下来,他跑到橱柜底下,呆呆地望着红糖将军,红糖将军不知道凯洛猫的存在,他的眼睛只看着上面,凯洛猫在地上。可对凯洛猫来说,红糖将军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了,但他每天只能扒拉着透明的玻璃,红糖将军大部分时候看不到他,很少的时候居高临下望着他,每次都懒得理他——红糖将军很不喜欢凯洛猫,凯洛猫却很喜欢红糖将军。

后来主人和红糖将军原来的所有者之间有了不可弥补的嫌隙,红糖将军就被清理出来,他原来的位置里摆放着一对王子与公主亲吻转动的音乐盒,而红糖将军则被主人流放在橱柜最高处,与落满灰尘的地球仪一起,等待着有什么将他们终结。

红糖将军到了更高的位置,凯洛猫仰视着他,却觉得与他贴得更近了。

 

凯洛猫是一只胖猫,他像发胀了的长条海参,坐下来时肚子贴着地面,又长又粗的尾巴盖着短短的前腿末端的爪子。主人还爱着凯洛猫时,开玩笑说凯洛猫也许是怀孕了。凯洛猫这个时候会咬主人一口,他不喜欢别人说他胖。

凯洛猫第一次觉得自己应当要减肥,是在被关在密闭房间里的第二天时。第二天的凯洛猫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和往常一样,挣扎了好几次,才辛苦地跳到橱柜上,而红糖将军基本不理会凯洛猫的存在,反倒嫌弃凯洛猫的个头又笨又大,上来时将地球仪上的灰都给振落到自己身上了。凯洛猫望着自己粗短的腿,将尾巴藏在肉乎乎的肚子下,忽然很想减肥。

凯洛猫很快振作起来,他爬过去,舔了舔红糖将军,他原本只是想给红糖将军清理身上的灰尘,到后来灰尘没了,红糖将军变得和原来一样美丽,真是太美了,凯洛猫又忍不住再舔了一口。凯洛猫喜欢红糖将军的味道,比蜂蜜还要甜,他舔过红糖将军的舌头梳理了起自己的毛发,最后他也变得黏糊糊的,身上拥有了红糖将军的味道。

“你这头笨猫,不要再舔我了,把我的鼻子都舔歪了。”红糖将军很生气,他大吼大叫。可惜他不是在他的冰原里,不然他的手下就会把这头该死的胖得不像猫的猫给埋在雪地里,每个人都要上去踩凯洛猫几脚。

凯洛猫认真地观察着红糖将军的鼻子,最后亲昵地探过头,再用舌尖小心地舔上一口。

“……这样?”凯洛猫靠得很近。红糖将军可以透过凯洛猫乌黑的眼眸,看到自己的样子。

凯洛猫不复之前的阴晴不定、暴躁易怒和无法亲近,他变得温柔,绵软,极其黏人,因为总是他在单方面地爱着红糖将军。

“你离我远点。”红糖将军在凯洛猫眼里看到自己塌下去的鼻子,痛苦地说,“我真讨厌你。”

凯洛猫喵呜了一声,他不懂为什么红糖将军不喜欢他。以前他每次主动舔主人,主人就会非常非常高兴。凯洛猫虽然没有什么羞耻心,但是被明着讨厌还是让他心情沮丧,他从橱柜跳回桌子,天已经暗下来了。

第二天到了晚上的凯洛猫忽然很饿很饿,猫粮碗里空荡荡的他才意识到主人不会回来给他准备吃的了。凯洛猫躺在那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的舌尖上是红糖将军的味道,他想把红糖将军吃到肚子里,但是又很舍不得,红糖将军这么美丽,不该到他的肚子里去;如果非要选择的话,他想让红糖将军把自己吃下去,反正他也一点都不美。总之这样,大家都不会饿了。

 

从第二天开始,凯洛猫每天都气喘吁吁地爬上爬下骚扰着红糖将军,失去了食物来源的凯洛猫饥肠辘辘,身上的肉软趴趴的,但还是很胖。凯洛猫沮丧地发现,自己没有减掉肥——因为他发现每天爬上去越来越累,花的时间越来越多,而跳下来时很容易就直接摔在地上,都是因为自己太胖了。

相反,红糖将军却越变越小,他帅气的军装和红红的头发都开始慢慢融化,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也是因为凯洛猫太喜欢他了,总是去舔他。凯洛猫珍惜地将红糖将军脚下化开的红糖给舔掉,然后再把舌尖上的糖粘回到红糖将军的身上,但效果适得其反,红糖将军融化得更厉害了。红糖将军每天都感觉到自己正在像河水一样流走。

凯洛猫到后来甚至不敢舔红糖将军,他也不再从橱柜上爬下去,他就趴在红糖将军的身边睡觉,担忧地看着红糖将军一点点变小,并焦急地寻找着解决办法。

 

那是在第四天,慢慢在变瘦的凯洛猫舔了舔红糖将军身上融化流淌的红糖,舔了好几口,不敢咽下,他用爪子把融化的红糖给包住,趁着红糖将军不注意,把红糖滴到红糖将军的头上。

“不要碰我的头发,你这个笨猫。”红糖将军吓了一跳,他感到有什么黏糊糊地贴着他的脸,他反应过来是凯洛猫搞的鬼时,气得破口大骂。红糖将军虽然越变越小,但骂猫的语气越来越中气十足:“从你的嘴巴里吐出来的东西,我不需要。”

凯洛猫只得小心翼翼地放开爪子,一大坨红糖滴落到红糖将军的脸上,将红糖将军原本深邃帅气后来变得模糊的面容彻底成为了坏掉的奶油蛋糕的表面。凯洛猫见状,连忙用爪子去拨多余的红糖,结果长长的指甲划破红糖将军的脸,在他的脸中间留下了深深长长的伤疤,伤疤一直延续到喉咙,红糖将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真是太笨了!”红糖将军用他仅剩的声带发声,愤怒又严厉地斥责着凯洛猫,“我警告你,你不准再靠近我了!”

红糖将军把凯洛猫赶了下来,凯洛猫只得灰溜溜地从橱柜上爬下来。他在房间里很少动,就那么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天。

 

凯洛猫醒来时,耳边却听到红糖将军在叫他的名字。

那是红糖将军第一次叫凯洛猫的名字,而不是“那头笨猫”、“大笨猫”、“蠢猫”之类的绰号,而是“凯洛猫”。

“凯洛猫,你醒了吧?”红糖将军的口气不是早上那么坏了,甚至于是温柔,他温柔地叹气,“……我的一只手掉了,你把他舔了吃掉吧。”

凯洛猫摇摇头,他瘦弱疲惫的身躯艰难地爬到了红糖将军面前。虽然红糖将军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威风八面的将军了,比断了腿的锡兵要惨上一百倍,但是凯洛猫还是很喜欢他,从初见开始的喜欢一点都没有变。凯洛猫爬过去,他伸出爪子,认真地把红糖将军的手给粘到肩膀上,结果由于红糖在融化,装回去的手臂短了一截。

红糖将军用难得的耐心哄劝着凯洛猫:“是这样的,凯洛猫,那是我的手套,它已经没有用了,你把它吃了吧。”

“不行,我喜欢你的手套。”凯洛猫还是不愿意,他摇了摇头,坚定地不肯再吃下半点红糖了。

“反正我最后也会被蚂蚁搬走,不如被你吃掉吧。”红糖将军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凯洛猫说,“这不意味着我喜欢你,只是我觉得你很可怜而已。”

凯洛猫的确很可怜,他看起来快要饿死了,那些肉还挂在他的肚子上,但是软哒哒的,像是垂坠下来的肉皮。而这样的凯洛猫面对着红糖将军却依旧挂着傻兮兮的笑容。红糖将军简直要看不下去了,他觉得他的身体在慢慢融化,也许他的心也偷偷在融化了,他变得心软。

红糖将军继续说,他劝凯洛猫离开这里:“喏,你可以拍打叫喊,门和窗户锁死了,却可以从外面打破;那位爱猫的老奶奶每天都会经过,也许你下回就能引起她的注意力……外面就有自由,凯洛猫,那是你最向往的自由。”

“我明明最向往你。”凯洛猫低垂着眼睛,他不听红糖将军的话,他不愿意离开,只想守着渐渐融化的红糖将军。

红糖将军不再说话了,凯洛猫靠着红糖将军,又度过了一天。

 

这是第七日,凯洛猫最后一次爬上爬下,像是他以前那样,他艰难地爬到红糖将军身边,许久才眨一次眼睛。

红糖将军只剩下了残存的勉强可以看出人形的部分,他的嘴唇还能说话,他就谈起了以前的故事:“我以前住在冰原上时,夜晚狼群肆虐,我们与狼群对战,要不是我们打死他们,要不是他们吃掉我们……如果你加入的话,一定是第一个被狼群吃掉的,但在那之前,你先会被冻死。”

凯洛猫眨了两下眼睛:“我很怕冷。”

“也有所有人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们会挑选最为弱小的人给吃掉,我们不为此感到悲哀,这是弱小的人发挥最大力量的时候,”红糖将军接着说,“有时候他们只吃爱的人,父亲吃掉女儿,儿子吃掉妈妈,丈夫吃掉妻子……那样他们就拥有了更多的力量,可以在冰原活下去,继续战斗。”

“我不会的,我不会把你吃掉,虽然我爱你,但我舍不得把你吃掉。”凯洛猫在某一天分清楚了喜欢和爱的含义后,每时每刻都要强调这一点。

红糖将军忽然笑了,他的笑和他此刻的心一样柔软。

“唉,那就给我一个吻吧,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凯洛猫。”红糖将军认真地说,“你再不也吻我,我的嘴唇就要掉了,你就再也无法吻我了。”

“唔……吻的话似乎是可以……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吻你了,将军。”凯洛猫晃了晃脑袋,随即他轻轻地碰了碰红糖将军的嘴唇。

 

凯洛猫发誓他至少碰了一下下,可是发生了什么,红糖将军的身躯轰然坍塌,甜而软的红糖,全部落在了凯洛猫的身上,而红糖将军的嘴唇粘在凯洛猫的嘴巴上。

“也有女儿愿意被父亲吃,妈妈自愿将一切献给儿子,妻子将自己煮到锅里等待丈夫将她吃下,是这样的,凯洛猫,”红糖堆在说话,准是喉咙被埋在了底下,那颗心也被埋在底下,“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我现在只是红糖,你可以把我吃掉,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糖吗?”

凯洛猫不敢动,红糖将军在拥抱他,用深红色甜软的身躯包裹着他,他觉得幸福快乐,他吻了红糖将军之后,又得到红糖将军的拥抱。

“那可是一个吻呀。”凯洛猫想,他闭上了眼睛,满足地被红糖包裹着,“……来自红糖将军的吻。那又是一个拥抱,我是唯一他抱过的一只猫。”

红糖将军碎裂坍塌,他正在变成粘稠的物体,一点点瘫软下去,从凯洛猫的身上,一直滑落到了地上。到了晚上,那些披在凯洛猫身上的红糖堆变得冰冷又坚硬,凯洛猫不经意伸手,在冰冷坚硬的红糖堆里摸到柔软的像是橡皮泥一样的东西,那也许是将军最后的心。

凯洛猫吃下了红糖将军的心,在红糖将军冰冷坚硬的怀抱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这就是红糖将军与凯洛猫的故事。

融化的红糖和死掉的猫,变成一具鲜红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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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为我而歌,故人因我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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